夜色深沉,别墅客厅里只余下茶几上轮回镜散发的柔和光晕,以及窗外流淌进来的清冷月光。
泷川蜷在沙发里,听着孟婆用平静的语调,讲完了那段属于“孟姜”的绝望与温存的往事。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寂。
故事里的长城风雪、忘川流水,仿佛都透过时空,在这温暖的现代客厅里留下了一丝冰凉的痕迹。
泷川久久没有说话,她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臂弯里,目光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所以,”
良久,泷川才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点沙哑。
“你最开始接近他,是想找个依靠,摆脱‘寡妇’的身份和那些流言蜚语,后来却是真的爱上他了。”
这不是疑问,而是叹息般的结论。
灵体虚影微微晃动了一下,孟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的笑意,那笑意里混着千年的沧桑和一丝未曾完全磨灭的酸楚。
“是啊。算计来的开头,真心铸的结局。是不是很可笑?又是不是很苦?”
她像是在问泷川,又像是在问自己。
“我这命数,兜兜转转,似乎总也逃不开一个‘苦’字。”
泷川却缓缓地摇了摇头,她抬起脸,月光照亮她眼底氤氲的水光和一种深切的感慨。
“不,孟婆,我反而羡慕你。”
“羡慕我?”
孟婆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羡慕我?”
“我羡慕你,”
泷川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真正地真切地,和你所爱之人,有过那么一段时光。虽然短暂,但你们真心相待,彼此温暖,有过一个属于你们的家,有过那些琐碎却真实的期盼,葡萄架,粟米羹,他为你画的画,你为他炖的肉。”
泷川的眼神飘远了。
“而我呢,我和公子慎。”
她顿了顿,一股巨大的悲恸骤然攫住了她,让她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就死在我的面前,我连他最后一点温存都没能留住,只能抱着必死的决心,投入冰冷的河水,我以为那样就能追上他,或者至少,让一切痛苦终结。”
泪水无声地从她脸颊滑落,她甚至没有去擦,只是任由它们滴落在睡裙的布料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我原本,不应该叫泷川的。”
她忽然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种茫然的破碎感。
“我醒来时,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从今往后,我叫泷川。是阎王,是他给了我这个名字。”
镜中的孟婆沉默了片刻,轻声问。
“那你原本应该叫什么呢?”
“我原本应该叫。”
泷川的眼神更加空茫了,她下意识地喃喃,那个被深埋了千年的真名似乎就在唇边,却又隔着一层浓雾。
她缓缓地从沙发上站起身,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步步走向落地窗。
清辉般的月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身上,将她身上那件素色的睡裙染上一层朦胧的光晕,勾勒出纤细而单薄的身影。
她微微仰起头,看着天际那轮皎洁的明月,仿佛那月亮是唯一的答案,是连接过去与现在的唯一密钥。
然后,她动了。
没有音乐,没有鼓点,只有窗外细微的风声作为伴奏。
她的手臂缓缓抬起,指尖舒展,勾勒出古老而优美的弧度。
足尖轻点,腰肢微旋,睡裙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飘荡开来,像月下绽放的昙花,清冷又绝美。
那是响屐舞。纵然没有木屐踏地的清脆声响,没有华丽的舞衣点缀,但那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回眸,每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韵味,都带着勾魂摄魄的魔力。
她的舞姿将一段说不尽的前尘旧梦都融在了这月下的独舞之中。
孟婆静默无声,她看得痴了。
仿佛泷川周身弥漫着无尽的悲伤与一种无法言喻的高贵,美得令人心碎,仿佛下一秒她就会随着月光羽化而去。
一舞终了,泷川以一个极致的仰身望月姿势定格,仿佛将一切都奉献又祭奠。
然后,她缓缓收势,转过身,看向孟婆的方向。
脸上泪痕未干,她却对着镜中的孟婆,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笑容里,有很多引人落泪的情绪。
“我知道。”她轻声说,气息微喘。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二楼的楼梯方向轻轻传来。
“夷光。”
只是一个名字,两个音节,却像一道闪电,骤然劈开了客厅里凝固的时空。
泷川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
两人几乎是同时,猛地转向声音的来源。
楼梯上,不知何时悄然立着一个身影。依旧是那一身玄黑官袍,银发如瀑,左耳的血泪耳坠在月光下折射出诡异的光泽。
正是阎王,谢玄。
他站在那里,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周身那股冰冷的死寂气息似乎比之前淡了些,
他刚才唤出的那个名字,那个早已被时光和遗忘尘埃深深掩埋的名字,如同一声惊雷,回荡在寂静的客厅里,也重重地砸在泷川和孟婆的心上。
施夷光。
他叫她,施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