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碟里最后一点粥痕被武叙刮得干干净净，他满足地放下勺子，打了个小小的饱嗝。
阳光斜斜地穿过彩绘玻璃，在长餐桌上投下慵懒的光斑。
泷川放下手中的水杯，玻璃底在光洁的桌面上轻轻一磕，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帆布包已挎在肩头。
“既然没别的事了，我就先走了。”
“哎？施姐，这就走啊？”武叙瞬间弹了起来，椅子腿在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他几步绕过桌子，直接拦在泷川面前，那张年轻张扬的脸上堆满了真诚又带点耍赖的挽留。
“别呀！你看这儿多清静，环境又好，附近山上还有天然温泉呢，听说泡了皮肤能嫩得掐出水，解乏效果一流，要不再多住两天？当给自己放个假嘛，晚上我请客，咱去试试？”
他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温泉池子就在眼前冒着热气。
泷川脚步顿住，抬眼看他，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带着点无奈。
“不了，没带换洗衣物。还是回去吧。”她目光掠过武叙，落在他身后的沈独光身上，语气随意，“你开车送我？”
武叙那句“我送你。”几乎要脱口而出，嘴巴都张开了。
“我来送吧。”沈独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沉稳，恰到好处地插了进来。
他已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动作流畅自然。
武叙张开的嘴卡了一下，看看沈独光，又看看泷川，脸上那点耍赖的笑容迅速切换成恍然大悟般的促狭，还带着点“哥们儿你”的挤眉弄眼。
“对对对，施姐你看，反正阿光也是要回市里的，顺路，多方便，就让阿光送你吧，怎么样？”
他手臂夸张地一划拉，指向沈独光，仿佛在展示一件完美解决方案。
泷川的目光在沈独光沉静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无波，看不出太多情绪，却又带着一种无声的坚持。
她收回视线，没什么犹豫地点了头。
“也行吧。”
她率先转身，沈独光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身影渐渐消失。
武叙站在原地没动，看着那两道背影消失在拐角。
高大挺拔的男人步伐沉稳，前面纤细的身影走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午后的光尘在他们身后浮动，勾勒出一种奇异的和谐感。
武叙摸着下巴，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嘴里嚼着最后一口虾饺，含糊地嘟囔了一句。
“啧，这怎么瞧着有点眼熟？在哪儿见过似的。”
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又被食物的满足感取代，他摇摇头，重新坐下，把注意力放回那碗温热的粥上。
走到前厅玄关，武叙的声音从餐厅远远追出来，带着点咋呼：“阿光，我车钥匙在楼上床头柜。”
“不用了。”沈独光头也没回，手已经按在了把手上。
“我的车在外面。”
武叙“哦”了一声，没再多问，餐厅里只剩下他喝粥的细微声响。
推开门，洋房外停着的，并非泷川之前见过的沈独光那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跑车。
眼前是一辆体型庞大的越野车。
零三九的光球从帆布包口探出来，绕着这辆庞然大物无声地转了一圈，蓝光微微闪烁，带着夸张的惊叹在泷川脑海里炸开。
“哇哦，路虎揽胜创世加长版，总裁果然是真·壕无人性，这车能买你那咖啡馆好几个了吧？”
泷川的目光扫过那极具压迫感的车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在意识里淡淡回了一句。
“要不是我考不了驾照，我也去买一辆。”
零三九的光球在半空凝滞了一下，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随即光芒闪烁得更快，带着毫不掩饰的狐疑。
“真的假的？”
零三九的意念波里充满了“你肯定又在忽悠我”的控诉。
泷川没理，径直走向副驾驶。沈独光已先一步为她拉开了车门。
“谢谢沈先生。”泷川坐进宽大舒适的真皮座椅里，系好安全带。
沈独光绕到驾驶座上车，发动引擎。
车子平稳地驶离老洋房，融入城郊略显空旷的公路。
车厢内很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窗外掠过的风声。
泷川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行道树，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沈先生今天不用去公司？”她侧过头看他，语气带着点闲聊的随意。
沈独光专注地看着前方路面，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骨节分明。
闻言，他微微侧了下脸，镜片后的目光掠过泷川，很快又回到路面，声音平稳。
“早上去过了，处理了点急事。下午没什么重要安排。”他顿了一下，像是很自然地接续话题。
“泷川小姐昨晚真是让人大开眼界。我以前对这些，确实是不信的。”
泷川挑了挑眉，等着他的下文。
“不过，”沈独光的声音沉静，带着一种经过思考后的审慎。
“亲眼所见之后才明白，世界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和深邃。很多东西，或许只是因为我们未曾触及，便轻易地冠以‘不存在’之名。”
他顿了顿，话锋看似随意地一转，带着探究的意味。
“泷川小姐对这些玄秘之事如此精通，是家学渊源？还是师承了哪个隐世的道统门派？”
零三九的光球在帆布包里猛地一亮，像只炸毛的猫。
他绝对是在套你话，泷川宝贝儿，小心点。”
泷川放在膝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车厢内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她沉默着，目光重新投向窗外，侧脸的线条显得有些冷硬。
几秒钟后，她才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没有门派。一点野路子，自己摸索罢了。”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结束这个话题的意味。
沈独光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抗拒。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随即从善如流地，极其自然地转移了话题，聊起了城郊新开的艺术展和最近变幻莫测的天气。
他的语调恢复了之前的平稳温和。
零三九的光球依旧在包里不安分地闪烁着，嘀嘀咕咕。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他转移话题也转得太快了，欲盖弥彰，肯定有鬼。泷川你感觉到了吗？”
泷川没有回应零三九的聒噪。她只是安静地坐着，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越来越近。
沈独光平稳的叙述声在耳边流淌，她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车厢内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安静，只有零三九无声的警报在泷川的意识里持续回响。
车子最终稳稳地停在泷川别墅门口。深灰色的铁艺大门紧闭，庭院里的草木在秋阳下显得有些疏落。
“到了。”沈独光停稳车，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
“谢谢沈先生。”泷川也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
微凉的空气涌进来，让她混沌的思绪清醒了几分。她一只脚已经踏出车外。
就在她准备完全起身离开的瞬间.
“莲莲。”
两个字，轻飘飘地，如同一声叹息，又像是一句梦呓，毫无预兆地从身后响起。
泷川的身体瞬间僵住.
她所有的动作都停滞了，推车门的手僵在半空，迈出的那只脚如同被钉在了地面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
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猛地转过头.
目光如电，直直射向驾驶座上的沈独光.
沈独光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侧脸对着她。
午后的阳光透过挡风玻璃落在他脸上，勾勒出分明的轮廓。他的表情平静，双眸深邃如常，里面没有一丝波澜，甚至没有看向她惊愕的脸庞，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两个字，只是她的幻听。
巨大的震惊和无数翻涌的疑问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泷川的神经，让她几乎要脱口质问。
但沈独光那副置身事外的平静，像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翻腾的情绪。
质问的话卡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片冰冷的死寂。
泷川死死地盯着他那平静无波的侧脸，足足有三秒。
然后，她猛地收回目光，动作利落地推开车门，下车，转身。
她头也不回，几乎是逃也似地快步走向自家大门，脚步快得带风，帆布包随着她的动作在身侧急促地晃动。
沈独光坐在驾驶座上，没有动。
他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目光却不再看向前方，而是缓缓地落在了后视镜里。
镜中，那个纤细的身影正用近乎粗暴的动作拧开大门锁，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门后。
直到那扇门彻底关上，再也看不到一丝身影，沈独光才极其缓慢地收回了目光。
他垂下眼睫，遮住了眸底所有翻涌的情绪。
片刻后，他伸手，从副驾驶前方的储物格里，摸出一个银质的打火机。金属外壳冰凉。
一声轻响，幽蓝的火苗窜起，在略显昏暗的车厢内跳跃，映亮了他紧绷的下颌线。
他没有去拿烟。
只是沉默地看着那簇小小的火焰在安静地燃烧，跳跃，明灭不定。
他就那样看着，任由时间随着那无声燃烧的火焰一点点流逝。
打火机的金属外壳开始微微发烫，那簇火苗依旧执着地燃烧着，直到内胆里的燃料终于耗尽，火苗不甘地跳动了两下，倏地熄灭。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久久未动。仿佛与那熄灭的火焰一起，凝固在了这片寂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