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的门隔绝了外间的一切,空气瞬间沉静下来,只余背包里那面镜子愈发激烈的嗡鸣,里面的魂灵在焦灼地擂鼓。
泷川迅速反锁了门,将背包放在小沙发上,拉开拉链。
那面镜子迫不及待地挣脱出来,悬浮在半空。
“出来。”
泷川低喝一声,指尖微光闪烁,一道安抚性的灵力打在镜面上。
镜面如水波荡漾,一个穿着素白长裙的女子身影缓缓凝聚成形,落在地毯上。
正是昨夜在武家老宅收服的女鬼。
她长发披散,原本清秀姣好的面容被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扭曲,周身散发的阴寒气息让休息室的温度骤降。
“你想干什么?拆了我的店吗?”
泷川皱眉看着她。
“我说了会帮你,就一定会帮。但你现在这个样子,别说去忘川河畔,靠近冥界通道就会被当成厉鬼打散。”
女鬼似乎被她的严厉震慑住,只是眼睛里燃烧的火焰并未熄灭,只是死死盯着泷川,无声地传递着刻骨的渴望。
“好,我这就联系。”
泷川不再犹豫,对着空气道。
“零三九,呼叫孟婆。
“收到,正在建立跨界通讯通道。”
零三九的光球亮度提升,散发出奇异的波动。
几乎在通道建立的下一秒,休息室内的空间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开一圈圈涟漪。
一股彼岸花甜香的味道弥漫开来。
紧接着,一个穿着暗红色裙的身影凭空出现。
她甫一出现,目光就精准地落在泷川身上,红唇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声音酥媚入骨。
“哟,泷川小宝贝儿,想老身了?老身可是日日夜夜都在惦记着你。”
说着,还作势要伸手去捏泷川的脸颊。
泷川面无表情地侧身躲开,指了指旁边的女鬼。
“正经点。这位是我昨晚‘请’回来的客人,执念深重,想去忘川河畔看看她苦等了一辈子的人转世了没有。你给查查,行个方便?”
孟婆这才把视线投向女鬼,她上下打量了女鬼几眼,那股慵懒妩媚的气息收敛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嗯?”
她微微蹙起精致的眉头。
“执念倒是纯粹,为情所困的痴儿。”
孟婆叹了口气,看向泷川。
“罢了,本来是违法的事情,看在小宝贝儿的面子上,不过,先让我听听你的故事,知道你要找的是谁,才知道有没有办法给你定位。说吧,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泷川松了口气,知道孟婆这是答应了。
她走到沙发边坐下,对女鬼示意。
“坐吧,都告诉她。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女鬼沉默了片刻,她缓缓飘到沙发对面的空地上,她的目光投向虚空,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回到了那个烟雨朦胧的江南雨季。
空灵飘忽的声音,带着久远的湿意,在小小的休息室里缓缓流淌开来:
“我是欣荣。”
那日的玉京城,飘着细密的雨丝。
街市上行人匆匆,小贩们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摊子奔逃。
公主擎着一把绘着素雅梨花枝的油纸伞,身着素绿色的衣裙,青丝随意地松绾着,逆着人流,从容地走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
雨丝如雾,沾湿了伞沿。
脚步停在街角的屋檐下。
雨声淅沥,敲打着瓦片,也敲打着一个倚柱假寐的男子。
他只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旧袍,领口微敞,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
一把半旧的琴随意地放在脚边。
冰凉的雨水溅落在他堪称妖冶的脸庞上,顺着那精致的下颌线滑落,滴答一声,坠在地上,漾开一朵小小的的水花。
“琴师,您还不回沉香阁吗?这么大的雨。”一个匆匆跑过的少女忍不住回头,声音里带着关切和羞涩。
他缓缓睁开眼,浓密的长睫下,眸子亮得惊人,仿佛盛着破碎的星光。
唇角勾起一个慵懒又带着几分邪气的弧度,声音如同珠玉相击,清越又惑人。
“天街小雨,润如酥酪。我就爱淋这样一场畅快的雨。”
“要我留下来,留下来陪您吗?”少女绞着手指,脸颊绯红。
“不必了。”他瞧着少女的局促,忽然加深了那妖冶的笑容,语气暧昧又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疏离。
“女子体质阴寒。姑娘若是生了病,定然会有人牵挂的。”
少女被这笑容晃了眼,又被这话语羞得无地自容,掩着脸飞快地跑开了。
就在少女转身的刹那,琴师脸上那惑人心魄的笑容如同潮水般褪去。
琴师。
公主想起下人送来的关于琴师的身世。
出身卑微,幼失怙恃,在亲戚的虐待中挣扎求生,又在一场瘟疫中失去所有依靠的少年。
他随着流民来到玉京,在胡姓富商家做低贱的小厮糊口。
上天给了他一副倾倒众生的皮囊,也给了他颠沛流离的命运。
十八岁那年,他与青梅竹马的胡家小姐互许终身,约定冠礼之年便来迎娶。
可冠礼那日,他的心上人,被父亲强逼着坐上了别人的花轿。
绝望的少年,在众目睽睽之下步步走进了玉京城最大的风月之地。
七年。当初那个满身伤痕的少年,已在脂粉堆里磨砺成了玉京城最负盛名的琴师。
他琴艺冠绝,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迷倒了无数闺阁女子,也让不少断袖之人一掷千金。成了沉香阁最昂贵的头牌。
公主握紧了手中的伞柄,冰凉的竹骨硌着掌心。迈开脚步,一步步走向那个倚在屋檐下的男人。
“琴师是要冒雨回去吗?”
听到声音,琴师转过头,看到眼前人,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
但七年的风月生涯早已将他的面具打磨得无懈可击。他停下脚步,嘴角很快重新勾勒起那抹熟悉的、无往不利的笑容,微微躬身。
“欣荣公主。”
欣荣公主。皇帝的姑母,厌弃宫闱束缚,独居宫外府邸。
公主曾召他入府抚琴,欣赏他指尖流淌的天籁,破例许他免礼,却又毫不掩饰对他放浪形骸的鄙夷。除了丰厚的赏赐,再也没有其他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