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和歌子有些迟钝地问。她不相信菅原氏的突然仁慈，也不相信村民会为了她反抗菅原氏。
“你爸妈送了你弟弟去。所以呀，你不用去了。”
“怎么可能？！”
明知道是送死的事情，爸妈怎么会选择弟弟保全她？虽然她心底确实如此希望过，可她不会抱着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
除非——
村长儿媳接着高兴地说：“马车今天来了，领头的是菅原氏族的一位大人。那位大人已经从别处接到了四个孩子，不仅没有处死他们，还给他们梳洗打扮、发新衣服呢！大人说了，这种都是有『天赋』的孩子，会接到邑城好生培养，学成之后，也能加入菅原氏族。”
果然，好事轮不到她。
和歌子失落中带着释然，这样也好，至少自己还能活着。村长儿媳拉着她往家里走去：“你爸妈都在家里等着呢！给你做了一桌好菜。”
和歌子微微挣扎，想摆脱她牵着自己的手。作为被嫌弃的『怪物小孩』，她不习惯和别人这样亲密。
可是村长儿媳拉着她的力气很大，她挣脱不开。
和歌子低头想了想，问道：“那我也是有『天赋』的小孩吗？”
村长儿媳愣了一下，支支吾吾说：“也算吧，不过我们村子只给一个名额，你去不了。”
好吧，和歌子接受了这个答案。本来她也不想去什么菅原氏，她只想快快长大去一个遥远陌生的地方。
千夜和宿傩跟在她俩的身后。
“菅原氏到底想干什么？”千夜问宿傩：“如果确实是要收拢有咒力的人，和歌子家里已经送了她弟弟去，和歌子为什么还会死呢？”
宿傩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可是鉴于前车之鉴，他不打算说，说出来巫女又要不高兴。
除此之外，他也很想看看巫女得知全部真相的样子——那会很有趣。
时隔三日，和歌子再一次踏进家门。进门时正遇见要出门的父亲。
村长儿媳叫住他：“辉郎，你这个时候到哪里去？”
“这种破事你们处理就行。”辉郎狠狠地瞪了和歌子一眼，大步离开。
和歌子对于父亲的态度并不奇怪。如果父亲对她态度很好，才要警惕。
母亲坐在堂屋，确实置办了一桌菜，比昨天晚上还要丰盛。在昏黄的油灯下，脸色愁苦。
“回来了，和歌子。”母亲拍了拍她的手背，一双眼睛像是死去的鱼：“他们都觉得你弟弟去邑城是好事，我不觉得。菅原氏这样的大家族，不是谁都能待下去……孩子，你不去也好。”
“说什么呢。”村长媳妇嗔怪道：“你儿子以后可是要成为大人物的，我们村子将来还要仰仗他呢！”
母亲没有理会村长媳妇，颤抖着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和歌子碗里：“不要怪我……不要怪我，和歌子……我没有选择。”
看着母亲，和歌子的心变得很酸很酸。她以后绝对不要成为一个母亲，无法保护自己，也无法保护自己的孩子。
她决定不要再等了。这个村子像一头食人的洞窟，没有时间等她长大。
她决定今夜就走。这一顿饭，就当作最后的诀别饭。
她吃下了那块红烧肉。
肉的味道有点怪，像是放坏了。这也不算稀奇，逢年过节能吃到的猪肉，也经常有臭味。因为母亲只会从猪肉匠那里买最差劲卖不掉的肉，这样就会便宜很多。
可是这块肉吃下去后，她很快就觉得肚子里有一把刀——
太疼了，太疼了！
和歌子疼得受不了，从凳子上滑下去，在地上打滚！
她大声哭喊：“妈妈！妈妈！！”
妈妈救不了她。就像和歌子已经清楚认识到的那样，妈妈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
她听见妈妈说：“怨恨我吧……和歌子，如果不知道该恨谁的话，就怨恨我吧……下辈子投胎到贵人家里……下地狱的话，让我来吧。”
和歌子听不见了。
她的耳边全是嗡鸣，她的眼前一片血红，她的身躯不停坠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听见了……松鼠在树枝上的跳跃声，猫头鹰捕猎声，还有说话声。
她感觉自己从天上飘落，然后看到了七窍流血的自己。
那个『自己』正被两个人抬着，一个是她的生身父亲，另一个是村长的儿子。
“这种事为什么还要我来。”她的生身父亲抱怨：“我都说了我没有意见，你们随便怎么处理。”
另一个男人也恼火：“你们俩惹出来的事，你不处理谁处理？”
他们两个一路把尸体抬上山，弯腰走进山洞，丢进山洞尽头的暗河下。
“记住了，你家女娃是病死的，在菅原氏来之前就病死埋掉了。”
“晓得，不会说漏嘴。”
和歌子跟随着『自己』，看到这一切。她站在暗河边，看着『自己』一点一点沉下去。
她突然回过神来，想冲出山洞杀死那两个男人，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离开——
她被困在了暗河，困在了自己的埋骨之地。
*
和歌子的记忆幻境崩塌。
千夜和宿傩重新回到幻境的起点——熟悉的村落，熟悉的水井，熟悉的老槐树。
老槐树掉下一片叶子，落在千夜脚边。
“这次可不怪我。”宿傩提前作出防御：“我提醒你了。”
在和歌子中毒的时候、尸体被抬上山的时候、被扔进山洞暗河的时候，宿傩都提出要动手。
千夜阻止了。
她始终认为，和歌子的执念不是杀人。
杀人，只是她的执念得不到出口的具体表现方式。她的执念应该是更为复杂的东西。
所以千夜阻止了宿傩，想要观察完全程。
现在，她心里也有了一个猜想，但还不确定能用什么样的方式来验证。
千夜问宿傩：“和歌子已经死了八年，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报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