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谈浑身冰冷。“他……他给了你什么？”
老九没有回答，而是从他那件破旧的皮夹克内侧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个东西。那是一个用暗黄色油布仔细包裹的、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体。油布边缘磨损严重，透着岁月的痕迹。
他走上前几步，在距离林谈一米多远的地方停下，将那油布包裹轻轻放在一张还算完好的矮凳上，然后迅速后退几步，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他的动作谨慎，仿佛那包裹里装着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
“他给我的就是这个。”老九的声音低沉，“我还没打开。但……”他看了一眼林谈手中的铅盒，“从刚才那些‘迎宾童子’的反应来看，还有曲哲最后的状态……我想，里面的东西，和你手上那盒子里的玩意儿，恐怕是同源之物。”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笃定。“他们已经闻到味儿了。这些纸人只是前菜，是探路的卒子。槐柳镇……那地方，是真正的龙潭虎穴，是‘神厌之地’！曲哲陷进去了，你也已经被盯上。现在，你手里的东西，既是催命符，也可能是……唯一能让你活到见到曲哲尸骨的钥匙，如果还能剩下的话。”
“神厌之地”？林谈想起来疯老人口中似乎也提到过，此刻再次从老九嘴里说出，带着更加沉重的分量和冰冷的现实感！林谈看着矮凳上那个暗黄色的油布包裹，又低头看向自己手中冰冷的铅盒，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宿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缓缓蹲下身，将沉重的铅盒小心地放在脚边布满灰尘和碎玻璃的地板上。金属与地面接触，发出沉闷的轻响。然后，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沉重和无法抗拒的宿命感，缓缓伸向矮凳上那个暗黄色的油布包裹。
油布入手冰冷而粗糙。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翻腾的恐惧和疑虑，手指灵巧而稳定地解开了那细密的绳结。包裹被一层层揭开，里面露出的，并非预想中的皮卷或铜镜。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厚约半寸的黑色石板。材质非金非玉，入手沉重冰凉，表面异常光滑，如同被打磨了千万年。石板的边缘圆润，带着天然的弧度，像是从某个更大整体上剥离下来的碎片。
而在石板光滑的表面上，用某种早已褪色、呈现出暗红近褐的矿物颜料，极其精细地镌刻着一幅图案。
那图案……林谈只看了一眼，便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那赫然是……星图的一部分！
与他铅盒里那张皮卷上的亵渎星图，在风格、笔触、以及那种令人灵魂颤栗的混乱疯狂感上，如出一辙！同样深邃得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暗蓝背景，同样用暗褐色描绘的、扭曲诡异的星辰排列！只是这块石板上的星图，范围更小，似乎是某个更大星图的一个局部，聚焦在一片尤其密集、形成了巨大、空洞、如同深渊之眼般的漩涡状星群区域！漩涡中心那绝对的黑暗，仿佛要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凝视的瞬间，熟悉的、强烈的眩晕感和恶心感再次汹涌袭来！太阳穴突突狂跳！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曲哲那疯狂扭曲的嘶吼：“不能看！真相……会疯！” 还有疯老人那绝望的警告：“莫追星图！魂归虚无！”
他猛地移开视线，大口喘息着，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这石板……果然是同源之物！曲哲在最后时刻，竟然也拿到了这样一块碎片！他拼命将其拓印下来，或者……这块石板本身就是他从某个地方带出来的？他交给老九，是预感到了自己的结局，想给自己留下线索？
林谈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老九：“槐柳镇！神厌之地！鬼众道！老九，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曲哲到底遭遇了什么？这星图……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有……”林谈顿了下，然后有些无力的继续问道：“你们是谁？他们又都是谁？”
老九看着林谈剧烈反应，看着他手中那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石板碎片，沧桑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更深沉的凝重和疲惫。他缓缓摇头，声音低沉如同叹息：“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太多。槐柳镇……”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忌惮，“百年前那场灭门血案，只是冰山一角。那地方，是‘门’！是被‘祂们’标记过的地方！柳家挖到的东西，惊动了‘祂们’，也引来了觊觎那东西的他们！”
“门？祂们？”林谈的心沉入谷底。疯老人呓语中的“下面”，老九口中的“祂们”，还有那星图上描绘的、超越人类理解的亵渎星空……一切线索都指向了那个令人绝望的维度！
“曲哲……”老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太执着了。为了追查他爷爷当年在槐柳镇附近失踪的真相，一头扎进了这潭浑水里。他以为找到‘钥匙’就能找到答案……却不知道，那‘钥匙’本身就是最大的诅咒！”他指了指林谈脚边的铅盒和手中的石板，“现在，这诅咒缠上了你。”
他环顾了一下这如同被飓风扫过的公寓，狼藉中弥漫着纸灰焦臭、尸臭和灰尘混合的污浊气息。“这里不能待了。探路卒子被灭，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下一次来的，就不会是这种纸糊的‘迎宾童子’了。”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上东西，跟我走。我知道一个地方，暂时还算干净。”
林谈看着老九。这个突然出现、手段诡异、浑身透着沧桑和秘密的男人。他的话里信息量巨大，却又如同笼罩在浓雾中，真假难辨。但有一点林谈无法否认，没有他，自己刚才已经死在了那三个纸人手里。而且，他提到了曲哲，拿到了曲哲留下的石板碎片。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他迅速将那块冰凉刺骨、镌刻着邪异星图碎片的黑色石板重新用油布仔细包好，塞进背包最内侧的防水夹层。然后，他弯腰，双手有些沉重地捧起那个装着皮卷星图和渗血铜镜的铅盒。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皮肤传来，仿佛握着两块寒冰。
“去哪？”林谈的声音恢复了冷静，虽然依旧带着疲惫和紧绷。
老九没有回答，只是转身，走向公寓大门。他的步伐沉稳，皮夹克的背影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有些佝偻，却又透着一种历经风浪后的坚韧。“一个他们暂时找不到的地方。”他拉开门，外面楼道里同样一片狼藉，感应灯依旧不亮，只有远处安全出口指示牌散发着幽绿的微光。“动作快，血腥味和焦臭味会引来更多‘东西’。”
林谈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曾经是他“阵地”、如今却如同废墟鬼蜮的公寓，不再犹豫，背上沉重的背包，抱着冰冷的铅盒，紧跟着老九的脚步，踏入了门外更加浓重的黑暗之中。
身后，公寓的门无声地关上，隔绝了那片狼藉与污秽。前方，是未知的逃亡之路，和一个浑身谜团、手持银符念珠的引路人。槐柳镇的阴影，如同巨大的、沉默的旋涡，在道路的尽头，等待着吞噬一切。
楼道里死寂无声，只有两人压抑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荡。老九的脚步很轻，几乎听不见声响，如同行走在阴影中的猫。林谈抱着沉重的铅盒，每一步落下都带着沉闷的回音，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空气中还残留着纸人焚烧后的焦臭和下水道带来的湿腐气息，混合着老九身上那股淡淡的、类似陈旧庙宇里的香灰味道，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复杂气味。
老九径直拐向安全楼梯。锈蚀的铁门被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呻吟。楼梯间更加昏暗，只有墙上应急灯幽绿的光芒，勉强勾勒出盘旋向下的冰冷水泥阶梯轮廓。
“往下？”林谈忍不住低声问。他的车还停在楼下，虽然熄火，但或许……
“别指望你停在楼下的那辆老式212了。”老九头也不回，声音在狭窄的楼梯间里显得格外低沉，“他们的手段，在车上动点手脚轻而易举。开出去，就是移动的棺材。坐我的车。”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对敌人手段的深刻了解。
林谈心中一凛，不再多言。抱着铅盒的手臂因为冰冷和沉重而有些发麻，但他不敢有丝毫放松。两人沉默地向下，脚步声在盘旋的楼梯间里反复回荡、叠加，如同身后跟着无数看不见的幽灵。
下到筒子楼楼下的停车场。这里光线更加昏暗，空气阴冷潮湿，弥漫着机油、灰尘和淡淡的霉味。巨大的承重柱如同沉默的巨兽，投下浓重的阴影。停放的车辆如同钢铁坟冢，在幽暗中静默。
老九走向停车场旁边一个堆放着废弃建材和杂物的阴暗角落。角落里，停着一辆毫不起眼的深灰色五菱宏光面包车。车身布满灰尘，好几处有剐蹭后未处理的痕迹，玻璃上贴着深色的膜，破旧得如同刚从废车场里开出来。
老九掏出钥匙，动作麻利地拉开侧滑门，发出一阵干涩的摩擦声。“上车。”
林谈抱着铅盒，弯腰钻进车厢。里面空间狭小，弥漫着一股陈旧的皮革味、机油味和淡淡的……朱砂混合着某种草药的味道？座椅是廉价的绒布，磨损严重。后座被拆掉了，堆放着一些用帆布盖着的、形状不明的工具和几个鼓鼓囊囊的麻袋。
老九迅速关上车门，自己也坐上驾驶座。他没有立刻发动引擎，而是警惕地通过深色的车窗贴膜，观察着停车场入口的方向。昏暗中，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鹰隼。
林谈将沉重的铅盒小心地放在脚边的空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靠在冰冷的车门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丝，随之而来的是席卷全身的剧烈疲惫和伤口传来的阵阵钝痛。他看着老九沉默而警惕的侧脸，无数疑问在喉头翻涌。
“老九，”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会知道‘鬼众道’？又怎么会……有那些对付纸人的手段？还有他们到底是？”他回想起那串刻满符文的银珠念珠和燃烧的青色符箓，那绝非寻常之物。
老九依旧看着入口方向，没有回头，只是苦笑了两声，然后淡淡地说：“鬼众道就是我们这种人，多多少少接触过一些……不该接触的东西。其实我早就想金盆洗手，图个清静。可惜……”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带动脸上深刻的皱纹，“有些东西，沾上了，就甩不掉。至于他们，就是‘天门’那群王八蛋……是真正的附骨之疽。至于这点驱邪避秽的小手段……”他扬了扬还握在右手的银珠念珠，珠子相互碰撞，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不过是早年跟一个快入土的老道士学的皮毛，保命而已。对付刚才那种‘迎宾童子’还行，真碰上他们里的星君甚至真君，这点东西，屁用没有。”
他的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奈和对“他们”的忌惮。林谈敏锐地捕捉到“星君”“真君”这样的称谓，显然这个组织等级森严，结构复杂。
“那槐柳镇……”
“槐柳镇是‘门’。”老九打断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敬畏，“是连接‘这边’和‘那边’的薄弱点。百年前柳家挖到的，就是一把能撬动‘门’的‘钥匙’，或者说，是召唤‘祂们’的引子！结果引火烧身，全镇陪葬。天门一直在寻找那把‘钥匙’，或者说，寻找能真正打开那扇‘门’的方法。曲哲……还有你，现在手里拿着的星图碎片，恐怕就是关键的一部分！甚至是……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