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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雨如针,刺透湿透的冲锋衣,钻进骨头缝里。林谈背靠着旅馆后巷冰冷潮湿的砖墙,每一次呼吸都喷出浓白的雾气,又被斜扫进来的雨丝瞬间打散。巷子狭窄幽深,两侧高墙夹峙,头顶只有一线被雨水浸透的灰暗天光。空气里弥漫着垃圾腐败的酸馊和无处不在的潮湿霉味。

他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的野兽,绷紧每一寸神经,捕捉着巷口外公路上的动静。几分钟前,他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从旅馆二楼那扇锈蚀得几乎卡死的防火窗挤了出来,攀着冰冷湿滑、布满苔藓的排水管滑入这条后巷。落脚时踩碎了一只不知腐烂多久的老鼠尸体,粘腻恶心的触感透过湿透的鞋底直冲大脑,但他硬是压下了喉咙口的翻涌。

不能停。那辆黑色的奔驰,那只夹着香烟、苍白而优雅的手,如同跗骨之蛆,带着冰冷的杀意。他必须甩掉他们,必须抢在黎明前,找到那个可能藏着柳家秘密的废弃义庄。

巷口外,引擎低沉的怠速声如同某种巨大野兽压抑的喘息,穿透雨幕传来。车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拉长、晃动。奔驰停在那里,如同一个耐心的猎人。

林谈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在狭窄的巷子里急速扫视。墙角堆着几个被雨水泡得发胀、几乎散架的破旧纸箱,旁边是一辆锈迹斑斑、只剩骨架的废弃共享单车,车筐里塞满了乌黑的烂泥和落叶。他的视线最终钉在共享单车旁,一个半埋在垃圾和淤泥里的、布满污垢的圆形窨井盖上。边缘的缝隙里,正有浑浊的污水缓慢地渗出来。

赌一把!

他不再犹豫,深吸一口冰冷污浊的空气,猛地矮身窜出!动作迅捷如狸猫,却又将脚步声压到最低,每一步都踩在积水最浅或杂物堆积的地方。目标直指那个窨井盖。

几米的距离瞬息即至。他蹲下身,冰冷的泥水瞬间浸透膝盖处的布料。双手抠住窨井盖边缘冰冷的铸铁凸起,十指瞬间被粗糙的铁锈和冰寒刺得生疼。他咬紧牙关,全身肌肉贲张,手臂爆发出全部力量!

“嘎吱……咔!”

生锈的铰链发出刺耳的呻吟,在寂静的雨巷中格外清晰。沉重的铸铁盖子被撬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挤入的缝隙,一股更加浓烈、如同地底腐烂了千百年的淤泥和沼气混合的恶臭,如同实质的拳头,猛地从黑洞洞的下方冲了出来,狠狠砸在林谈脸上!

林谈顿感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没有半分迟疑,身体如同灵蛇般顺着那道缝隙滑了下去!

当他双脚落地的瞬间,冰凉粘稠的污水立刻没过了脚踝,刺骨的寒意顺着小腿直往上窜。眼前是绝对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只有头顶那道狭窄的缝隙透下一点微弱模糊的灰光,映照着四周缓缓流淌的、反射着油污光泽的黑色水流。恶臭几乎令人窒息。

几乎就在他落地的同一秒,巷口方向传来“砰”的一声车门开关的闷响,接着是快速逼近的、踩踏积水的声音!不止一人!脚步沉稳、训练有素,带着一种精准的压迫感。

林谈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他毫不犹豫,放弃向上攀爬的念头,身体紧贴着冰冷滑腻、布满粘稠苔藓的混凝土管壁,摸索着,向着下水道更深、更黑暗的深处,蹚着没膝的污水,艰难而迅速地移动。每一步都搅动起底下沉积的淤泥和秽物,更加浓烈的恶臭翻涌上来。他屏住呼吸,将感官提升到极限,匕首反握在手中,刀锋冰冷,是这污秽地狱中唯一的依仗。

身后的脚步声停在了窨井口上方。手电筒刺眼的白光柱猛地从缝隙中射下,如同探照灯般在狭窄、污秽的下水道空间里疯狂扫射!光柱掠过漂浮的垃圾、浑浊的水面、滑腻的管壁,几次险险地擦过林谈紧贴壁角的身体轮廓。

“妈的!跑了?”一个刻意压低、却难掩暴躁的粗哑男声从上方传来,带着被恶臭熏到的恼怒喘息。

“下面是通着的,分头追!”另一个声音响起,更冷,更沉,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林谈浑身一震,这个声音,他听过!就在不久前的电话里,那冰冷的电子杂音之下,似乎曾隐约透出过一丝相似的音色!是那个抽烟的人!

手电光柱晃动了几下,似乎有人在快速分配方向。林谈不再停留,趁着对方尚未完全下来,咬着牙,用最快的速度,沿着水流的方向,更深地扎进这恶臭弥漫、危机四伏的黑暗迷宫。污水冰冷刺骨,每一步都如同踩在腐烂的尸堆上。头顶那点微弱的光亮彻底消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冰冷、恶臭,以及身后远处隐约传来的、淌水追踪的哗啦声,如同死神的脚步。

不知在污水中跋涉了多久,时间在绝对的黑暗和极致的紧张中失去了意义。双腿早已麻木,刺骨的寒意深入骨髓。身后的追踪声似乎被复杂的岔道和更深的污水层阻隔,渐渐变得模糊、遥远,最终消失。

终于,前方出现了极其微弱的光。不是出口,而是另一个竖井投下的、同样浑浊的天光。借着这点光,林谈看到侧壁有一个半塌的、被水流冲出来的破口,大小勉强能容一人钻过。破口外,隐约可见泥土和纠缠的树根。

出路!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拨开漂浮的垃圾和腐烂物,挤过那个散发着土腥味的破口。身体滚落在冰冷潮湿、混杂着枯叶和腐殖质的泥地上。刺鼻的恶臭瞬间被另一种带着草木腐朽和泥土腥气的冰冷空气取代,他贪婪地大口呼吸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冻僵的肺腑。

林谈挣扎着站起,环顾四周。这是一片紧邻城市边缘的荒芜林地。雨水依旧淅淅沥沥,天色是黎明前最浓重的墨蓝。高大的树木枝桠在风中扭曲晃动,如同鬼影幢幢。远处,城市稀疏的灯火如同隔世的星点,微弱而遥远。

确认暂时安全后,他立刻掏出那个防水袋包裹的加密手机。屏幕亮起,信号格依旧是令人绝望的紊乱波纹。他尝试拨打鼹鼠的紧急联络通道。

“嘟……嘟……滋啦……嘶嘶……嘎……”

冰冷的电子杂音如同毒蛇,瞬间从听筒钻出,狠狠咬在他的听觉神经上!比旅馆里那次更加强烈、更加扭曲!充满了赤裸裸的恶意干扰!通话连接根本无法建立!

林谈低骂一声,狠狠将手机塞回背包深处。对方的手段和能量远超预计,像一张无形的巨网,正在不断收紧。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目光穿透稀疏的雨幕和层叠的树影,投向西南方那片被更深沉黑暗笼罩的山峦轮廓。槐柳镇就在那里,是唯一的明灯,也是唯一的深渊。

他不再犹豫,拖着几乎冻僵的身体,辨认了一下方向,一头扎进了荒林深处……

天色蒙蒙亮时,雨势终于彻底停了。阴云依旧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林谈站在一片地势稍高的土坡上,浑身泥泞,冲锋衣多处被荆棘划破,脸上也添了几道血痕。他望着下方山谷间那片死寂的建筑群,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义庄?

两个大字带着说不出的破败,连带着整个院落也像一块巨大的、溃烂的疮疤,突兀地嵌在荒芜的山坳里。残破的灰黑色砖墙爬满了枯萎的藤蔓,如同干瘪的血管。几座低矮的瓦房相互倚靠着,房顶的瓦片塌陷了大半,露出腐朽发黑的椽子,像被巨兽啃噬过的骨架。院墙大部分已经坍塌,碎石和烂木堆积在缺口处。院中荒草疯长,足有半人高,在无风的清晨死气沉沉地矗立着,叶片上挂着浑浊的水珠。

最扎眼的,是院子中央,紧挨着主屋残骸的地方,孤零零地立着一棵小槐树。不过一人多高,枝干扭曲虬结,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黑色,与周围枯黄的荒草形成诡异的对比。几片稀疏的叶子也是蔫黄卷曲,毫无生气。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混杂着陈年木头腐朽、泥土腥湿、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陈旧骨灰的粉尘气息,弥漫在清冷的空气中,比下水道的恶臭更添几分死寂的压抑。

“我他娘的走了多远?”林谈拔出匕首,锋利的刀刃在昏暗的天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他放轻脚步,如同幽灵般滑下土坡,借着半人高的荒草掩护,无声无息地靠近义庄坍塌的院墙缺口。

踏入院子的瞬间,那股混合着腐朽与尘埃的气息更加浓重,冰冷地钻入鼻腔。脚下是湿滑的烂泥和破碎的砖瓦。他警惕地扫视四周:东倒西歪的石碑半埋在荒草里,字迹早已模糊不清;几口破损的薄皮棺材散落在角落,棺木朽烂发黑,露出里面乌黑的填充物;一些褪色破烂的纸扎人偶残骸被丢弃在泥水中,惨白的脸上用劣质颜料画出的五官早已模糊晕染,空洞的“眼睛”似乎在盯着不速之客。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座相对最完整的主屋上。门板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一个黑洞洞的门洞,如同巨兽张开的嘴。里面光线极其昏暗。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枯枝摩擦般的窸窣声,从黑洞洞的门洞里幽幽飘了出来。

林谈瞬间绷紧全身肌肉,匕首横在身前,屏住呼吸,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门洞深处。

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含糊不清的低语。像是一个人在梦呓,又像是在咀嚼着什么坚硬的东西。

林谈放低重心,脚步轻得如同踩在棉花上,一步一步,谨慎地向着门洞靠近。每一步落下,都踩在厚厚的灰尘和细碎的瓦砾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噗噗”声。腐朽的气息越来越浓烈。

终于,他的眼睛适应了门洞内昏暗的光线。

屋内的景象比外面更加破败不堪。屋顶漏下几缕惨淡的天光,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地上铺着厚厚一层灰黑色的、如同骨灰般的尘土。靠墙的位置,歪歪斜斜地堆放着几口同样腐朽的棺材,棺盖有的掀开,有的半掩,露出里面黑黢黢的空洞。

而在屋子最深处,一个阴暗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极其枯瘦的老人,穿着一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破烂肮脏如同烂布条般的军大衣。他头发稀疏花白,如同枯草般杂乱地黏在头皮上。脸上沟壑纵横,沾满污垢,几乎看不清五官。此刻,他正背对着门口,整个身体几乎要缩进墙角,枯瘦如柴、指节粗大变形的手指,正用一种令人心悸的专注和一种近乎病态的执着,不停地抠挖着墙角一块腐朽发黑、已经酥烂的棺材板!

“咯吱……咯吱吱……” 指甲刮擦朽木的声音在死寂中异常刺耳。

伴随着这单调而诡异的声音,老人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低语,时高时低,断断续续:

“吃……都吃了……骨头……渣子都不剩……咯吱……咯吱……树根……是树根吃的……”

林谈的心猛地一紧!树根吃人?他瞬间联想到槐柳镇那场灭门惨案!难道……这里也有?

他保持着高度戒备,又向前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两步,靴底踩在厚厚的灰尘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那抠挖棺材板的声音戛然而止!

蜷缩在角落的老人身体猛地一僵,如同受惊的野兽。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僵硬的滞涩感,转过了头。

一张被岁月和污垢彻底侵蚀的脸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皮肤如同风干的橘皮,紧紧包裹着嶙峋的颧骨。嘴唇干瘪开裂,沾着黑色的污迹。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浑浊不堪,布满了浓重的灰翳,几乎看不到眼白,只有两个深褐色的、仿佛蒙着厚厚尘埃的孔洞,茫然地“望”向林谈的方向。那眼神空洞、麻木,没有一丝活人的神采,只有无尽的浑浊和死寂。

“嗬……嗬嗬……” 老人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嘴角咧开一个极其怪异的弧度,露出仅存的几颗黄黑色烂牙。他似乎想笑,却只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又来……送死的?柳家的……都喂了树根了……骨头渣子……咯吱……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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