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气味尚未散尽的病房里 郭半靠在床头 目光追随着婴儿床里的襁褓 江端着保温桶进来时 她正用指尖轻轻触碰孩子的掌心 新生儿粉嫩的手指突然攥紧她的食指 像抓住整个世界般用力
医生说可以喝鲫鱼汤了 江的声音放得很轻 不锈钢餐盒碰撞声却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郭抬头时 撞见他眼下青黑的阴影 还有衬衫第二颗纽扣不知何时崩开 露出锁骨下方淡褐色的旧疤——那是他们在越南旅行时 他为替她挡下迎面而来的摩托车留下的
保温桶里的汤腾起热气 郭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在便利店 江蹲在地上为她系鞋带 抬头时说等孩子出生 我们去长洲岛看海 那时她还能看见他眼里倒映的星光 此刻却只在他瞳孔深处 看见美国寄来的航空信封投下的阴影
她...回信了吗 郭舀起汤匙的手悬在半空 汤面上晃动的倒影里 江的喉结滚动两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突然想起大学辩论赛后 他紧张时总会有的习惯
还没有 江转身望向窗外 十月的香港飘着毛毛雨 玻璃上的水痕蜿蜒成河 模糊了远处的高楼大厦 其实今早他已收到邮件通知 妻子的航班将于明日抵达 可当他看见郭抱着孩子哺乳时 乳房上被婴儿吸出的红痕 那些准备好的措辞突然全部哽在喉间
雪在肯尼迪机场转机时 行李箱万向轮卡在地砖缝隙里 新买的羊绒毛大衣蹭到旁边旅客的咖啡渍 她蹲下身整理时 手机从口袋滑落 锁屏照片里 父亲穿着围裙在花店修剪红玫瑰的画面一闪而过 纽约的风从航站楼缝隙灌进来 带着大西洋潮湿的气息 比记忆里香港的秋风更冷
展雪小姐吗 穿驼色风衣的女人递来名片 烫金字体印着纽约花艺协会 林西娅 对方眼角的笑纹让她想起初在香港时 总爱用这种长辈般的眼神打量她 我们看过你在苏富比拍卖的永生花作品 想邀请你参加冬季花卉艺术展
雪的指尖划过名片上凹凸的花纹 突然想起转让花店那天 马氏摔碎的那只青瓷茶杯 碎片里倒映的自己 眼神像淬了冰 此刻面前的女人递来的 是支正在滴水的红玫瑰 花茎上的刺被细心削去 只留下柔滑的绿茎
麒站在马氏病房外 透过磨砂玻璃 看见母亲正对着护士比划手势 试图解释自己不需要止痛泵 白色病号服松垮地挂在她瘦骨嶙峋的肩上 让他想起小时候偷穿父亲西装的模样 同样的滑稽 同样的让人心酸
你妈妈的胆囊息肉已经切除 但术后恢复需要家人配合 医生的话还在耳边打转 麒盯着走廊尽头的消防栓 玻璃倒影里 自己衬衫领口的褶皱清晰可见——那是今早帮马氏收拾住院用品时 她反复抚摸却始终没勇气穿上的 父亲生前最喜欢的藏青色衬衫
推门进去时 马氏正望着天花板发呆 床头柜上摆着全家福相框 照片里十二岁的麒搂着父母脖子 笑得见牙不见眼 现在他却只能别扭地站在床边 像个笨拙的访客
要吃苹果吗 麒举起水果刀的手悬在半空 马氏鬓角的白发刺得他眼眶发疼 记忆里母亲总爱把苹果切成兔子形状 用葡萄做眼睛 现在他握着刀的手发抖 苹果皮断断续续掉在床单上 像条扭曲的银蛇
对不起 马氏突然开口 声音轻得像病房里监测仪的滴答声 麒的手指骤然收紧 果皮刀在苹果上划出深深的凹痕 对不起没告诉你身世 更对不起...让你觉得自己是个负担
水果刀落在搪瓷盘里 麒转身望向窗外 曼哈顿风格的住院楼间 能看见小片灰蓝色的天 就像那年在浅水湾 他躲在礁石后哭够了 抬头看见的天空 海浪声里 母亲的呼唤穿透薄雾 带着咸涩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