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阁内的乱局,因黄伯泼酒破邪、苏晚晴莫名冻毙蛊虫而暂时陷入一种诡异的凝滞。
众人的目光在惊慌欲逃的黑袍人、深不可测的黄伯、以及气息突然变得冰寒神秘的苏晚晴之间惊疑不定地切换。嫁祸的阴谋被当众戳穿,原本的“苦主”散修盟代表惨死,真正的操纵者暴露,本该是林玄反击、追究的绝佳时机。
然而,林玄却无暇他顾。
在苏晚晴体内那缕极致冰寒爆发又瞬间敛去的刹那,在握住她那双瞬息间冰冷刺骨又复归温软的手腕的瞬间,一种远比眼前阴谋更宏大、更冰冷、更致命的危机感,如同万丈海啸,轰然席卷了他的全部心神!
并非来自那黑袍人,并非来自柳三娘,甚至并非来自那遥遥远方的北域魔修…
而是来自…头顶那片无形无质,却始终高悬的…“天”!
他猛地抬头,视线仿佛穿透了摘星阁华丽的穹顶,死死“盯”着那片只有他能“看见”的虚空!
那里,熔金荆棘缠绕的“天命反派”字幕,正在发生前所未有的恐怖剧变!
原本只是缠绕锁困、散发冰冷绞杀意志的荆棘,在沾染了那层来自北域的幽蓝冰霜之后,仿佛被彻底激怒,又或是接到了某种无可违逆的终极指令!
它们…活了!
不再是相对静止的缠绕状态,而是如同无数条苏醒的、饥渴无比的毒蛇巨蟒,猛地疯狂收缩、勒紧!那些熔金色的、布满倒刺的荆棘,以前所未有的力量,狠狠地、残酷地…勒入了那四个猩红如血的“天命反派”大字之中!
不再是缠绕!是嵌入!是吞噬!
“呃——!”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远超以往任何一次痛苦的极致撕裂感,如同亿万把烧红的锉刀,瞬间贯穿了林玄的神魂核心!仿佛他的灵魂被硬生生塞进了一个布满尖刺的熔铁囚笼,并且囚笼正在疯狂缩小,要将他彻底碾碎、熔毁!
那不是肉体的疼痛,那是存在本质被否定、被绞杀的终极痛苦!
“噗——!”
一大口滚烫的鲜血完全不受控制地从林玄口中狂喷而出,血液竟隐隐带着一丝不祥的暗金光泽,洒落在身前精美的玉食之上,触目惊心!
他眼前猛地一黑,周身刚刚因筑基而充盈的力量瞬间被抽空,五脏六腑如同被无形巨手狠狠攥住、揉搓!世界树道基疯狂震颤,翠绿的主干光华急闪,竭力对抗着那源自规则层面的恐怖绞杀,却如同狂风中的幼苗,显得如此无力!
他再也无法保持站立,身形剧烈摇晃,直接向前栽倒!
“玄哥!”
苏晚晴的惊呼声带着哭腔和前所未有的恐慌!她下意识地扔掉所有仪态,猛地扑上前,用自己纤细的身躯拼命撑住林玄栽倒的身体。那一声情急之下的“玄哥”,脱口而出,充满了无助与惊惧。
她也顾不上去细想自己刚才为何会突然变得冰冷,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林玄那瞬间面如金纸、气若游丝、鲜血狂喷的惨状上!
这突如其来的骇人变故,再次惊呆了阁内所有人!
刚刚还在震惊于魔蛊嫁祸的众人,此刻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喷血栽倒的林玄,以及惊慌失措的苏晚晴。这又是什么情况?内讧?旧伤复发?还是…灭口?
就连那欲要遁走的黑袍人和脸色铁青的柳三娘,也都愣住了,显然这不在他们的计划之内。
然而,更令人灵魂战栗的,并非林玄的惨状。
而是在他喷血栽倒的同时——
一股无法形容其庞大、其冰冷、其威严、其无情的恐怖意志,仿佛超越了时空,从无法描述的高渺之处,轰然降临!
这意志并非针对任何人,却又笼罩了所有人!
它没有具体形态,却让阁内每一个修士,无论修为高低,都在瞬间感到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蝼蚁面对苍穹般的渺小与恐惧!神魂战栗,金丹真人也不例外!
在这股意志面前,什么阴谋算计,什么宗门恩怨,什么坊市利益,都显得可笑而微不足道!
然后,一道冰冷、恢宏、不带丝毫感情、仿佛由规则本身凝聚而成的“声音”,或者说信息碎片,直接响彻在每一个生灵的灵魂最深处:
【僭越者…】
【…当诛…】
声音隆隆,如同九天雷霆,却又死寂冰冷,不含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宣告与审判!
目标,直指那吐血栽倒的林玄!
天道…显化?!(或者说,是天道规则极其微弱的一丝显化痕迹)
所有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就连那黑袍人,露出的半张脸也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们终于“明白”了!林玄为何会突然遭此重创!那是天谴!是天道不容!他的一切行为,他的崛起,他的忤逆,早已触怒天威!今日这嫁祸,或许只是引子,真正的杀招,来自这天降绞索!
这一刻,什么证据,什么辩解,都失去了意义。天道亲自“定罪”,谁还敢与之沾染?
柳三娘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与怨毒交织的光芒!
黑袍人身体不再颤抖,反而露出一丝敬畏与释然。
万宝楼、百草堂等代表,则纷纷惊恐后退,生怕被那“天诛”的意志波及!
苏晚晴紧紧抱着气息奄奄的林玄,感受着那笼罩下来的、令人绝望的冰冷意志,娇躯剧烈颤抖,泪水无声滑落,却死死咬住嘴唇,没有松开手。
就在这万籁俱寂、仿佛末日审判降临的时刻——
“嗝…”
角落里的黄伯,又打了个不合时宜的酒嗝。他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浑浊的老眼瞥了一眼窗外那因天道意志降临而骤然加剧、几乎化为暴风雪的夜空,含糊不清地嘟囔:
“…吵死了…”
“…打个雷…”
“…都这么…”
…磨磨唧唧…”
“…要劈就劈…”
“…废话…真多…”
他的声音很轻,却诡异地压过了那隆隆的“天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然后,他像是嫌冷一般,紧了紧破旧的衣衫,抱着酒葫芦,慢悠悠地站起身,蹒跚着朝着林玄和苏晚晴的方向走去。
所过之处,那令人窒息的天道威压,竟如同遇到了无形的屏障,悄然退开一丝,为他让出一条路。
他走到苏晚晴身边,看了看她怀中面如金纸、神魂气息微弱不堪的林玄,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澜,随即伸出脏兮兮的手,拍了拍苏晚晴颤抖的肩膀。
“丫头…别嚎了…”
“…死不了…”
“…带他…”
“…回家…”
“…睡一觉…”
“…就好…”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也不再理会那依旧笼罩四野、却仿佛找不到具体目标而显得有些“迟疑”的冰冷天道意志,自顾自地、一步三晃地、朝着楼下走去。
仿佛那天降绞索,那“僭越当诛”的天音,于他而言,真的…就只是吵闹一点的雷声罢了。
苏晚晴猛地回过神,看着黄伯离去的背影,又看看怀中气息微弱却似乎真的稳住了一丝的林玄,眼中猛地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和决绝!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艰难地将林背起,在所有人复杂无比的目光注视下,一步一步,坚定地、踉跄地,跟着黄伯的背影,朝着楼下走去。
天道意志如同冰冷的潮水,依旧弥漫,却仿佛失去了焦点。
摘星阁内,只剩下一片死寂,一滩黑水,一滩鲜血,和一群被天道之威骇得心神俱裂、不知所措的“贵宾”。
天降绞索,竟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暂告段落。
但所有人都知道,那“僭越者当诛”的天音,已然落下。
裂痕,已无可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