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那句关于“风骨风给谁看”的质问,就像一块巨石砸进了一潭看似清澈、实则早已沉淀了无数陈腐观念的酸水里。短暂的死寂之后,这潭水彻底沸腾了!
“荒谬!荒谬绝伦!”一位须发皆白、据说是某书院山长的老学究,气得胡子都在发抖,用拐杖顿着地面,发出“咚咚”的闷响,“黄口小儿,信口雌黄!文以载道,诗以言志!岂是那等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流所能妄加评议的?此乃圣人之道,天地至理!你、你这是在动摇文道根基!”
他旁边几个同样穿着儒衫、年纪不小的文人纷纷附和,唾沫横飞:
“没错!诗词乃高雅之事,自有其格律法度,岂能为了迁就愚民而自降格调?”
“若按此子所言,莫非要把诗词写得如同市井俚语一般?那与山野村夫之嚎叫有何区别?”
“亵渎!这是对先贤、对文道的亵渎!”
这帮老顽固,思想就跟他们的关节一样僵硬,死死抱着那套“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的阶级划分,认为高雅文化天生就该与平民隔绝。
然而,水榭中并非只有一种声音。
几个看起来相对年轻、衣着朴素些的寒门学子,脸上却露出了挣扎和思索的神色。他们来自民间,深知普通百姓的艰辛与真实生活,对于那些一味追求辞藻华丽、却脱离实际、无病呻吟的诗句,内心深处未必没有过怀疑。只是以往无人敢质疑这“主流”,如今被林澈这“草包”用最直白的方式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他们沉寂的心思不免活络起来。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书生,忍不住低声对同伴道:“这位林世子的话……虽、虽说得粗直,但细想之下,似乎……也不无道理。若诗文不能教化百姓,启迪民智,只顾在小圈子里孤芳自赏,其意义……确实有限……”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那群老学究激昂的驳斥声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放肆!”立刻有拥护“正统”的学子呵斥,“尔等寒窗苦读,莫非就是为了迎合那些不识字的粗人?”
“我等读书,自然是为明理,为济世!但若所写所言,连能让百姓听懂都做不到,又如何谈得上教化?”那青衫书生似乎被激起了几分血性,梗着脖子反驳。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是诸位先生固步自封!”
一时间,水榭里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一派以老学究和部分勋贵子弟为主,坚决维护诗词的“高雅”和“独立性”,斥责林澈之言是异端邪说;另一派则以部分年轻寒门学子为主,虽然不敢明着支持林澈,却也开始质疑一味追求辞藻、脱离百姓的创作倾向。
双方引经据典(或者试图引经据典),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什么“曲高和寡”,什么“文以载道”,什么“贴近民生”……各种观点碰撞交织,把原本计划中吟风弄月、互相吹捧的诗会,彻底变成了一场关于“文艺为谁服务”的辩论现场。
主办方礼部侍郎王大人,看着这完全失控的场面,额头青筋直跳,想要出面调停,却又不知该从何入手,只能不停地擦拭着额角的冷汗。这……这跟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而这场混乱的始作俑者——林澈,早在抛出那个问题之后,就非常“识相”地、悄无声息地缩回了他的角落,重新把自己塞进了柱子和兰花的阴影里。
他“虚弱”地靠在柱子上,微闭着眼睛,仿佛外界的一切争吵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正在默默反省(并休息)的病人。
然而,他那微微起伏的胸口,不是因为病痛,而是因为强忍着几乎要溢出来的狂笑!
“吵!继续吵!给老子往死里吵!”林澈内心的小人正在疯狂蹦迪,笑得直打跌,“妈的,一群傻狍子!老子随便扔个‘文艺为谁服务’的初级命题,就能让你们内部先干起来!就这水平,还跟老子玩意识形态?老子要是把‘辩证唯物主义’、‘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些大杀器搬出来,还不得直接把你们这帮老古董的cpU干烧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往蚂蚁窝里丢了颗糖,然后悠闲地看着无数蚂蚁为了那点甜头打得不可开交,充满了恶趣味的满足感。
“还风骨?风骨个毛线!”他内心继续吐槽,“连最基本的‘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都不懂,抱着几千年前的故纸堆当圣经,写出来的东西除了你们自己谁看得懂?有个屁的传播力!老子随便编个‘蚊子咬、大狗熊’的顺口溜,传播效果都比你们那些‘云山雾罩’的玩意儿强一万倍!”
他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欣赏着水榭里那乱成一锅粥的盛况。看着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眼高于顶的才子们,此刻为了一个他随口提出的问题争得脸红脖子粗,甚至快要上升到人身攻击的地步,他心里那叫一个舒畅。
“嘿嘿,林墨堂,我的好三叔,没想到吧?”他的目光掠过脸色铁青、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的林墨堂,“你想让老子出丑,老子就直接把你的场子给掀了!这下舒服了?诗会变辩论会,风雅变吵架,我看你这戏还怎么往下唱!”
他这场精准的“文化偷袭”,不仅成功把自己从“被嘲笑对象”的身份中解脱出来,更是四两拨千斤,直接把整个诗会的节奏带到了沟里,彻底搅浑了这池充斥着酸腐气的死水。
虽然手段有点无赖,过程极其荒诞,但效果……出奇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