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大早,宫里来人传旨,说太后要召见楚知夏。
消息一传开,女子学堂里就炸开了锅。
阿巧急得直掉眼泪,拉着楚知夏的手不肯放:“公主,您可别去了!那些老顽固在太后跟前没少说坏话,万一......”
“怕啥!”楚知夏反倒乐了,伸手捏了捏囡囡的小肉脸,“太后最疼我了,说不定这是个转机呢!”
话虽这么说,她心里也直打鼓,毕竟太后可是站在封建礼教最顶端的人,跟她讲道理,比登天还难。
踏进长春宫,屋里静得能听见佛珠碰撞的声音。
太后歪在软榻上,戴着长长的护甲,慢悠悠地拨着串珠子:“夏儿啊,你最近可真是出尽了风头。宗人府的折子堆得比山高,说你带着一帮女人瞎胡闹,要坏了祖宗规矩。”
楚知夏跪下行礼,心里盘算着怎么开口。
突然想起在现代教过的谈判技巧,一咬牙,直接来了句狠的:“皇祖母,孙儿斗胆问一句,您当年嫁给先帝的时候,真的开心吗?”
这话一出,满屋子的宫女太监,都吓得脸色发白。
太后手里的佛珠“啪嗒”掉在地上,好半天才叹口气:“哀家十五岁进宫,连皇上长啥样都不知道。每到过年,看着外头放烟花,就想起老家的爹娘......”
“所以孙儿才要办互助会!”
楚知夏往前跪了半步,“您贵为太后都有说不出口的苦,普通人家的姑娘呢?阿巧被丈夫用烟袋锅烫得满身疤,芸娘的表姐被包办婚姻逼得上吊......”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信,“这些都是全国各地姐妹写来的,最小的才十三岁,求着别被卖给老头子当小妾!”
太后接过信,老花镜下,信纸上用血写的“救命”俩字刺得人眼睛疼。
正说着,外头小太监扯着嗓子喊:“丞相府三少奶奶求见!”
三少奶奶进来就跪下,凤冠歪在一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太后娘娘救命!我不过说了句想读书识字,就被夫君打得......”
她掀开衣领,锁骨处的伤痕触目惊心,“现在府里都说我中了互助会的邪!”
太后气得拿拐杖直敲地:“反了反了!自家媳妇也能往死里打?”
楚知夏赶紧掏出个小本本:“皇祖母,这不是个例!女人也是人,该有读书、工作、选丈夫的权利。就像您当年整治后宫,我们也是给天下女子立个新规矩!”
这时宫女捧着奏折进来:“太后,山东来信说,当地姑娘学着京城,成立了‘织女会’,帮寡妇把地要回来了!”
楚知夏眼睛一亮,展开张皱巴巴的纸:“您看,这是天津分会的规矩,头一条就写着‘守王法、孝公婆’。我们不是要造反,我们是要人权,就是想让女人活得体面些!”
太后突然笑了,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堆到了一块儿:“你这丫头,净说些稀奇古怪的话。‘人权’?哀家活了七十岁还是头一回听说。”
她顿了顿,声音软下来,“不过倒让我想起年轻时,偷偷看禁书被老佛爷罚跪的事儿......”
最后太后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只要别闹出大乱子,你就接着折腾吧。但丑话说前头——要是有人借着互助会造反,我第一个拿你开刀!”
楚知夏激动得砰砰磕头,额头都磕红了:“谢皇祖母!孙儿一定让天下女人都能抬起头做人!”
楚知夏刚磕完头,就被太后身边的嬷嬷扶起来。
太后指着软榻边的锦凳:“坐吧,地上凉。”
她自己却捡起地上的佛珠,指尖摩挲着温润的珠子,忽然抬头瞅着楚知夏笑:“你方才说的‘人权’,到底是个啥物件?比祖宗规矩还金贵?”
楚知夏赶紧从怀里掏出个小本本。
她翻到画着小人儿的一页:“皇祖母您看,就像这画上,男人站着,女人也该站着,不能总跪着。您当年管后宫,让份位低的嫔妃也能按月领份例,这就是给她们争了‘权’。”
太后眯眼瞅着画:“你这画儿倒新鲜,不像宫里的工笔。”
忽然指了指画里戴眼镜的女子,“这圈圈是啥?跟你上次给我看的西洋镜似的。”
“这叫眼镜,能让看不清字的人看清楚。”
楚知夏赶紧从包里摸出个布包,“孙儿托人弄来的,您试试?”
她小心翼翼给太后戴上,老太太眯着眼瞅桌上的信,突然“咦”了一声:“这血字倒真能看清了!”
正说着,三少奶奶还在哭,楚知夏递过块帕子:“姐姐擦擦泪。您想读书,回头我让人送套启蒙课本到丞相府。”
三少奶奶愣了:“我还能读?”“咋不能?”
太后忽然敲了敲桌子:“你那互助会,真能让女人识字?”
“不光识字!”
楚知夏掰着手指头数,“还教算账、辨药材。就说南城的李寡妇,学了算账,把杂货铺打理得比她男人在世时还好,上个月还给衙门缴了三吊税银呢!”
“缴银子?”太后坐直了些,“这倒新鲜。”
“可不是嘛!”
楚知夏翻出本账册,“您看,这是各分会的进账,帮人写状子收俩铜板,绣活代卖抽点佣金,都攒着给穷姐妹赎身呢。前儿刚把通州的春丫从窑子里接出来,现在在学堂帮着扫地,认字认到‘天’字了。”
太后摸着账册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忽然叹了口气:“哀家像你们这么大时,连算盘都没摸过。当年先帝选后,就看谁绣的凤凰眼睛圆,谁背的女诫顺溜。”
她摘下眼镜,“你说要让女人活得体面,体面是啥?”
楚知夏想了想,捡起桌上的苹果:“就像这苹果,男人能拿,女人也能拿。王大户家的女儿,算术比账房先生还好,就因为是姑娘,只能在家绣嫁妆。这不是糟践人才吗?”
她忽然想起现代的例子,“就像您当年破格用了会记账的苏嬷嬷,不也是看中她有本事?天下姑娘里,保不齐还有十个百个苏嬷嬷呢!”
这话倒把太后说乐了:“你这丫头,嘴皮子比你父皇还溜。”
她指了指三少奶奶,“那丞相府的事,哀家让人去说。但你记住,规矩得立严点,别让人抓住把柄。”
楚知夏赶紧掏出小本本记:“孙儿记下了!头一条,不许跟男人打架,有委屈找衙门;第二条,孝敬长辈不能忘,就像您教的那样;第三条……”
她抬头笑,“得让姐妹们学些真本事,不能光靠哭诉求情。”
正说着,小太监又进来了,手里举着个红绸包:“太后,苏州织造送的新花样,说是当地女子互助会设计的。”
打开一看,是块锦缎,上面绣着鸳鸯,却不是寻常的雌鸟依人,而是两只并排戏水的鸟儿,翅羽一样鲜亮。
“这绣法倒别致。”
太后摸了摸,“不像宫里的样子。”
“是绣娘们自己想的!”
楚知夏眼睛发亮,“她们说,夫妻就该像这样,你帮我理理羽毛,我陪你划划水。”
太后瞅着她,忽然问:“你总说这些新鲜道理,倒像是从别的地方学来的。”
楚知夏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打哈哈:“孙儿是做梦梦到的!梦里有个地方,女人能当大官,能开铺子,还能自己选丈夫呢。”
“做梦?”太后哼了一声,却没再追问,只是指了指桌上的信,“这些信,哀家留下了。你那个互助会,要是真能让天下姑娘少些眼泪,哀家就当没看见宗人府的折子。”
楚知夏猛地站起来,差点带翻凳子:“谢皇祖母!孙儿这就回去,让姐妹们把规矩再抄十遍,保证不给您惹麻烦!”
她走到门口,又被太后叫住。
“夏儿,”太后的声音软了些,“那眼镜……再给哀家留一副。下次你带那些姑娘来,让哀家瞧瞧,她们到底能闹出多大动静。”
楚知夏回头,见太后正拿着血书的信纸,老花镜后的眼睛亮得很。
她心里忽然一暖,脆生生应道:“哎!孙儿这就去办!过几日带绣娘们来给您演新花样!”
出了长春宫,阳光洒在楚知夏脸上,她摸了摸发烫的额头,掏出小本本又添了一行:“教姐妹们绣凤凰,得让两只鸟儿都抬着头。”
风一吹,纸页哗啦啦响,像极了无数双正要展开的翅膀。
楚知夏边往女子学堂走,心里边想,现在看来,只要敢想敢干,这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也不是铁板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