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台后坐着一个穿白围裙的服务员,脸圆圆的,梳着两根麻花辫,正嗑着瓜子看。见楚晚月进来,她眼皮一掀,不耐烦地甩了甩手:“要啥?赶紧的!”
楚晚月回过神来,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和粮票:“一份饺子。”
“一块钱加二两粮票!”服务员头也不抬,从抽屉里撕了张油乎乎的票丢在柜台上。
楚晚月数好钱递过去,转身找了个靠墙的座位。隔壁桌几个穿着蓝布工装的男人正埋头扒拉面条,呼噜呼噜的声音混着筷子敲碗的动静,听得人心里发闷。她小心翼翼地把背包放在旁边的空椅上,生怕沾上油渍。
“饺子好了!自己端!”没过多久,服务员从厨房窗口探出头,嗓门大得震耳朵。
楚晚月走过去,接过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白胖胖的饺子挤在一起,皮薄得能透出馅料的油光,数了数,少说有二十来个。她端回座位,夹起一个咬了口,肉馅混着大葱的香气在嘴里散开,虽然有点咸,但胜在扎实。
饭店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几个穿着灰蓝制服的码头工人风风火火地进来,扯着嗓子要面。靠窗的座位被几个戴草帽的工人占了,他们一边掰馍馍泡汤,一边大声讨论今年的收成。
远处的角落,一对年轻男女低头吃着面,时不时抬头对视一眼,又赶紧低下头笑。
“哎!那个女同志!”服务员猛地一拍柜台,搪瓷杯里的筷子被震得哗啦一响,她伸手指着楚晚月,嗓门亮得能盖过满屋的嘈杂,“包搁地上!没瞅见别人都没地儿坐了吗?”
楚晚月筷子一顿,抬头瞥了她一眼。服务员叉着腰,眉毛拧得能夹死苍蝇,胸前别着的“为人民服务”红徽章在油渍斑斑的围裙上格外显眼。她没吭声,弯腰把军绿背包搁到脚边,帆布底蹭过水泥地,扬起一小撮灰。
刚腾出空位,旁边就“哐当”落座个穿灰中山装的男人。他袖口磨得发亮,腋下夹着个鼓囊囊的公文包,一坐下就掏出手帕猛擦额头:“这鬼天气,一会冷一会热!”说话间手肘差点碰翻楚晚月的醋碟。
饺子确实实在,面皮擀得透亮,咬开便冒出油汪汪的猪肉白菜馅。楚晚月吃到第十二个就撂了筷子,盘里还躺着十三个白胖的元宝。她四下张望,对面穿劳动布工装的小伙正把馍馍掰碎了泡进面汤里,吃得呼噜作响;斜对角戴红袖章的大妈正用筷子尖挑着咸菜丝,眼神却往她盘里瞟。
楚晚月低头从背包摸出铝制饭盒,她麻利地把饺子拨进去,咔哒扣紧盒盖。起身时中山装男人突然嘟囔:“现在的女同志,粮食都敢糟践……”
她假装没听见,学着邻桌工人的样子,把空盘子摞到柜台边的竹筐里,掀开油腻的蓝布门帘钻了出去。
“系统,还是现代好,海底捞服务员能帮你涮毛肚,这儿吃个饭跟打仗似的…”
码头的风裹着鱼腥味扑面而来,锈迹斑斑的“鲁渔002”轮正吐着黑烟靠岸。甲板上穿海魂衫的水手甩着缆绳,锚链哗啦啦砸进水里,惊飞一群歇在浮标上的白鹭。
楚晚月捏着皱巴巴的船票挤上跳板,舱里长条木椅早被补网的渔婆们占了大半,她刚挨着窗边坐下,就听见一阵炸雷似的笑声。
“陆大娘!”三个穿绿军装的小伙子旋风般冲过来,最前头的耿若水拎着两个竹筐,上面盖着军禄色的粗布。
“小耿同志,炊事班今天改善伙食?”
“可不是嘛!”耿若水拍了拍筐子里五花大绑的活鸡,鸡扑棱了两下翅膀,几根羽毛飘到楚晚月裤腿上,“岛上顿顿海货,炊事班的老王炒菜恨不得拿海水当盐使!这回可算让兄弟们开开荤!”
楚晚月笑着点头,目光扫过那筐还滴着血的猪肉,血水渗进垫筐的旧报纸。
船靠岸时,落日正悬在海平线上,把码头木栈道照得金红。耿若水非要帮拎行李,楚晚月摆摆手:“你们炊事班任务重,赶紧回去炖肉,省得夜里拉紧急集合!”
……
家属院门口,值班的小战士握着钢笔唰唰登记,目光掠过楚晚月洗得发白的衣领时顿了顿:“您就是陆副团长的母亲?”得到肯定答复后,小战士“啪”地立正敬礼,“首长交代过,您直接进就行!”
钥匙插进锁眼时锈住了,楚晚月使劲一拧才“咔嗒”弹开。院子里小路两边菜地整成了一块块的,都已经冒出来嫩绿的芽。
厨房土灶旁堆着劈好的柴,火柴盒上还印着“工业学大庆”的标语。楚晚月从系统空间抓出只肥硕的老母鸡。
干蘑菇是去年秋收时“晒”的,泡发后满屋都是木头的清香。
铁锅烧得冒青烟时,她舀一勺凝固的猪油,“滋啦”一声,剁好的鸡块下锅爆炒,油星子溅到围裙上烫出几个小洞。
供销社柜台后,张小燕的竹针戳错了三针。廖大姐用胳膊肘碰她:“第几回走神了?想婆婆呢?”
张小燕忙把织成波浪线的毛衣袖拆开,脸却朝着门外土路张望:“二哥打电话说娘这几天要来,这会儿……”
“哎,还是你婆婆好!听说你怀了马上就来照顾,我当初怀我们家老大那会儿啊...”
廖大姐手里的毛线针“咔嗒咔嗒”响着,嘴皮子翻得比织毛衣还快。她身子往前倾了倾,压得木质柜台“吱呀”一声,唾沫星子都快溅到张小燕脸上了。
“我那婆婆啊,等我月子都坐完了才想起来看孙子!来了还嫌我奶水不足,非说要喝什么...”
“廖大姐!给我称半斤红糖!”一个扎着蓝头巾的妇女风风火火闯进来,这才打断了这场单方面的唠叨。
张小燕悄悄松了口气,趁廖大姐转身拿秤的工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柜台上那团毛线被她无意识地绕了又拆,拆了又绕,都快打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