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院门外突然传来“咚咚咚”的跑步声,紧接着二十多个孩子像小马驹似的冲进院子。
打头的陆红旗猛地刹住脚,规规矩矩喊了声:“三奶奶好!”
后面跟着的孩子们也七嘴八舌地喊起来,有个鼻涕娃喊得太急还呛着了。
“哎哟我的小祖宗们!”楚晚月笑得眼角的褶子都叠成了花,“快去排队洗手!”她指着西墙根下的肥皂盒,“用洋胰子好好搓搓,谁要让我看见黑爪印,可没肉吃!”
孩子们呼啦啦往井台跑,徐珊珊揪着衣角走向楚晚月,声音比蚊子还小:“姥姥...我娘来了没?”
楚晚月的手指轻轻抚平小姑娘翘起的衣领:“在厨房帮忙做饭呢。”她看见孩子眼睛红红的,心里明镜似的,“早上吓着了吧?”
徐珊珊咬着嘴唇点点头:“我爹摔了碗...我娘哭了...”她突然抓住楚晚月的衣角,“姥姥,我娘会不会不要我们?”
“傻丫头。”楚晚月把外孙女搂进怀里,“你娘就是不要命,也不会不要你们仨。”她摸摸孩子的脸蛋,“下午放学带你哥你弟过来住。”
小姑娘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能住多久?”
“住到...”楚晚月朝厨房方向望了一眼,陆梅正端着蒸笼走出来,眼睛还肿着,却已经在对孩子们笑了,“住到你娘想回家为止。”
“排队洗手喽!”陆建党的吆喝声传来。
楚晚月轻轻推了推外孙女:“快去,你大妗子今天炖了你最爱的鸡肉。”
看着徐珊珊跑去洗手的背影,楚晚月无奈的笑笑。
席间,楚晚月抱着小主角安安到外面转了一圈,又送回屋里。
等最后一位客人送出门,她看着王秀珍和楚青苗麻利地收拾碗筷,陆梅则默默擦着桌子,那双手因为常年劳作已经粗糙不堪,手腕上还有道淤青。
“都收拾好了?”楚晚月站在堂屋门口,“来,咱们开个家庭会。”
八仙桌前很快坐满了人。陆建设裹着厚毯子靠在太师椅上,建党建国两兄弟一左一右挨着楚晚月坐,几个儿媳坐在后排。
“今儿把你们都叫来,是要说说你们大姐的事。”楚晚月的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面。安安在她怀里咂了咂嘴,继续酣睡。
陆建党第一个打破沉默:“娘,要我说,大姐早该离了!”他拳头砸在桌上,震得茶碗叮当响,“徐大山那个混蛋上次...”
“建设,你觉得呢?”楚晚月看向陆建设。
陆建设苍白的脸涨得通红,咳了两声才开口:“离!大姐才三十四,难道要跟那个畜生熬到入土?”他颤抖的手指向院外,“咱家不缺她一口饭吃!”
“建国?”楚晚月目光转向陆建国。
陆建国没急着说话,先给大姐倒了杯热茶:“大姐,你自己怎么想?”他看见陆梅的眼泪滴在茶碗里,“是不是担心爱华他们?”
陆梅攥着衣角点头,声音细如蚊呐:“孩子们要是没了爹...”
“爱华他们同意了。”楚晚月突然说,“刚才我挨个问过了,爱华和珊珊支持你离婚,”她顿了顿,“爱国那小子问能不能改姓陆。”
陆梅的眼泪突然决了堤。王秀珍赶紧递过手帕,自己却也跟着抹眼泪。
“大姐,你还顾虑什么?”陆建国看着陆梅,“是怕没住处?西厢房永远给你留着。怕人说闲话?”他突然提高嗓门,“咱老陆家的姑娘,轮不到外人指指点点!”
陆梅终于抬起头,目光在弟弟们坚定的脸上逡巡,最后落在楚晚月身上。
“我……”她深吸一口气,“我离。”
王秀珍红着眼眶握住陆梅粗糙的双手:“大姐,这屋檐下永远有你的瓦片。”她转头指了指西边的厢房,“去年盖房子时就盖了你的屋子,还盘了个火炕,就想着哪天你能回来住。”
陈素云怀里的安安突然“咿呀”一声,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够陆梅。
她把孩子往前送了送:“大姐你瞧,连安安都知道要姑姑抱呢!”
陆梅接过孩子,眼泪啪嗒落在安安的襁褓上。
十几年来第一次,她感觉自己像块浮木终于靠了岸:“离!这婚我离定了!”声音不大,却震得房梁都在颤。
“早该这样!”陆建党地砸下茶碗,“当初那徐大山那个王八羔子,自己亲闺女发烧都不管,倒有钱给他娘扯新衣裳!”
陆建业掰着手指头数:“那年秋收,大姐累得吐血他不管;前年把爱华的棉袄给他兄弟家孩子……”越说脸越黑,最后狠狠踹了脚板凳腿。
陆梅摩挲着安安的小脸,突然皱眉:“可新房才盖起来半年...”
“想占便宜?门都没有!”陆建党冷笑一声,从门后抄起把铁锹,“我明儿就带人把房梁卸了,瓦片都揭回来!”
“对!连灶台上的铁锅都端走!”陆建业跳起来比划,“那口锅还是老三托人买来的呢!”
楚晚月轻轻叩了叩桌面,屋里立刻安静下来。
她眼里闪着精光:“建党还得去公社上班,这样吧,建国建业,你们去把建强、建家、建朋和建立他们都叫上。”她掰着指头算,“六七个壮劳力,借了牛车赶过去。”
陆建党已经开始挽袖子:“大姐你放心,连根钉子都不给他们留!我认识公社拖拉机站的,借台拖拉机把房柁都拉回来!”
“等等。”楚晚月突然从樟木箱底摸出个红布包,抖落出一张发黄的纸,“这是盖房的时候咱们家出资的单子,白纸黑字写着咱家出的钱。”她冷笑,“多亏了当初我让徐大山写了这张条子,徐家要敢拦着,咱们就去公社找书记评理!”
“对!看他们还敢欺负人!”陆建设挥挥拳头。
“就是!敢气我我姐,我让他们后悔死!”陆建党冷笑。
陆梅望着全家人摩拳擦掌的样子,突然破涕为笑。
她想起新房落成那天晚上,徐大山和他娘他兄弟他们坐在正屋吃着饭,却让她和孩子在灶台边吃剩菜。
现在好了,那间耗尽她心血的房子,终究要一块砖一块瓦地回到真正心疼她的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