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雁坡的冷箭,如同一声刺耳的警钟,宣告着神都的欢迎仪式并非鲜花与赞誉,而是隐藏在暗处的刀锋。狄仁杰安然返回翠微驿,并未声张此事,只是令李元芳等人更加警惕。他心知肚明,对手已然出招,且肆无忌惮。
翌日清晨,使团队伍正式启程,前往最后一段路程。日上三竿之时,雄伟壮丽的神都洛阳城郭终于清晰地映入眼帘。城墙巍峨,阙楼高耸,护城河水光潋滟,尽显天朝上国的磅礴气象。
按照规制,狄仁杰需先至皇城外的四方馆驿暂歇,沐浴更衣,等待皇帝召见。然而,队伍刚至明德门外,便见城门处旌旗招展,仪仗森严,一队宫廷内侍与禁军早已在此等候。
为首一名身着深绯色宦官服色、面白无须的内常侍上前,展开一卷黄绢,朗声道:“陛下有旨!狄卿安抚北疆,功在社稷,朕心甚慰。特赐直入神都苑觐见,不必拘于常礼。钦此!”
城门直入,苑中觐见!这可是极高的殊荣,通常只有在皇帝极为欣喜或是有紧急大事时,才会如此破例。周围迎接的官员、围观的百姓顿时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叹,看向狄仁杰的目光充满了敬畏与羡慕。
“臣狄仁杰,领旨谢恩!”狄仁杰面色平静,躬身接旨。心中却如明镜一般,陛下如此急切召见,绝不仅仅是褒奖功臣那么简单。北疆捷报早已传回,何须急于一时?这更像是要在某些人反应过来之前,先与他这个刚刚返京、尚未被各方势力完全沾染的“关键人物”定下基调。
队伍在内侍的引导下,穿过熙攘的天街,直入皇家禁苑——神都苑。苑内亭台楼阁,掩映在秋日绚丽的林木之间,太液池水波光粼粼,景色美不胜收,但此刻却无人有心欣赏。
在太液池畔的蓬莱殿外,狄仁杰命李元芳等人在殿外等候,自己整理了一下紫袍玉带,深吸一口气,在内侍的唱名声中,缓步踏入殿中。
殿内并非大朝会的格局,只有武则天端坐于御榻之上,身旁侍立着上官婉儿。此外,竟再无他人。气氛显得有些凝重。
“臣狄仁杰,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狄仁杰趋步上前,依足礼数,大礼参拜。
“怀英平身。”武则天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依旧威仪十足,“看座。”
“谢陛下。”狄仁杰起身,在内侍搬来的锦墩上欠身坐下。
武则天凤目落在狄仁杰身上,仔细端详了片刻,方缓缓开口:“怀英,你瘦了,也黑了。北疆风霜辛苦,朕都知道。”
“为国效力,分内之事,不敢言苦。”狄仁杰恭敬应答。
“嗯,”武则天微微颔首,“你此番出使,先破‘锁龙钉’之患,后定突厥之内乱,缔结盟约,使我北疆可保十数年安宁,功莫大焉。朕已命人拟旨,加封你为梁国公,实封八百户,以示褒奖。”
梁国公!这可是极高的爵位,非殊勋不能得封。
狄仁杰连忙起身谢恩:“陛下隆恩,臣惶恐!此皆赖陛下天威浩荡,将士用命,臣不过略尽绵薄,实不敢受此重赏!”
“诶,功是功,过是过,朕赏罚分明,你不必推辞。”武则天摆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她话锋随即一转,语气变得深沉起来,“北疆之事已了,然则,神都之事,怀英可知?”
终于进入正题了。狄仁杰心念电转,垂首道:“臣刚返神都,于朝中近事,尚未及详细了解。”
武则天目光如炬,盯着狄仁杰:“朕听闻,昨夜你入京前,于京西落雁坡,曾遇险情?”
狄仁杰心中一震,陛下消息竟如此灵通!他面上不动声色:“回陛下,确有此事。有宵小之辈暗中放了一支冷箭,幸得护卫机警,并未伤及臣之毫发。”
“可知是何人所为?”武则天追问。
“夜色深沉,贼人遁速极快,未能擒获。其身份来历,尚待查证。”狄仁杰谨慎地回答,并未提及太子府张文潜之事。
武则天沉默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榻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怀英,你可知如今朝中,有多少人盯着你这梁国公的位子?又有多少人,想借你之手,或者……除你而后快?”
她不等狄仁杰回答,继续道:“太子仁弱,朕心自知。然则,近日朝中颇多流言,更有甚者,竟构陷太子勾结外藩,其心可诛!朕虽不信,然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怀英,你乃国之柱石,朕要你持中守正,既要查清构陷太子之阴谋,揪出幕后黑手,亦要……稳住朝局,勿使宵小之辈趁机兴风作浪!”
这番话,几乎是将整个神都最棘手、最危险的担子,直接压在了狄仁杰的肩上。既要保太子清白,又要平衡朝局,还要对付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狄仁杰起身,肃然躬身:“陛下信赖,臣敢不竭尽全力,以报君恩!然此事千头万绪,牵涉甚广,臣恳请陛下允臣便宜行事之权,并调阅相关卷宗人证。”
“准!”武则天毫不犹豫,“婉儿,传朕口谕,着狄怀英全权审理东宫掌藏暴毙及突厥密信一案,三法司及内外各衙,需全力配合,不得有误!”
“是,陛下。”上官婉儿躬身领命,看向狄仁杰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与鼓励。
“怀英,”武则天的语气缓和了些,“朕知你刚回京,尚未歇息,便委此重任,实乃不得已。神都这潭水,太深,太浑,朕需要你这根定海神针。去吧,放手去做,朕,信你。”
“臣,遵旨!定不负陛下所托!”狄仁杰深深一揖,退出了蓬莱殿。
殿外,秋阳正烈,照在太液池上,泛起万点金光。李元芳等人立刻围了上来。
狄仁杰望着远处巍峨的宫阙,目光坚定而深邃。梁国公的爵位,是全权的重任,更是烫手的山芋。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已彻底置身于神都权力风暴的最中心。
“元芳,曾泰,”他沉声吩咐,“不回府了,直接去大理寺!调阅东宫掌藏暴毙一案所有卷宗!同时,以本阁名义,传唤当日最早抵达现场的鸾台官员,以及负责验尸的仵作!”
风暴,已至。而他,必须迎风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