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内卫府的灯火却依旧明亮。狄仁杰伏案疾书,将目前掌握的线索逐一罗列,试图在纷乱的线头中找出那关键的联系。
李元芳与如燕先后回转,带来了新的消息。
“大人,”李元芳率先禀报,“属下查访了负责铸造‘鎏金飞龙博山炉’的吴郡工匠。主持铸造的大师傅姓赵,名琰,年近六旬,是吴郡乃至江南都极负盛名的巧匠。据其家人及工坊学徒称,赵师傅为铸此炉,闭门钻研近半载,炉成之后,人便显得有些恍惚,时常对炉发呆,似有心事。约在贡品启运前十天,赵师傅在一次外出访友后便再未归家,至今下落不明。当地官府曾搜寻数日,一无所获,初步断定为意外或自行离家。”
“失踪了?”狄仁杰笔尖一顿,抬起头,眼中精光一闪,“是在贡品完成之后,启运之前?”
“正是。”李元芳肯定道,“时间点上颇为蹊跷。”
这时,如燕接口道:“叔父,您让我查的那异香,也有了眉目。我寻了几位专营域外奇香的胡商,其中一人辨认出,那丝清冷幽邃的气味,极似一种名为‘龙涎冰片’的珍稀香料。此物并非普通龙涎香,传说产自极北苦寒之地的某种巨鲸体内,经特殊秘法炼制,香气凝而不散,有提神醒脑、甚至……传言能激发某些特殊药石或机关之效,但因极其罕见,价值连城,市面上几乎不可见。”
“龙涎冰片……”狄仁杰沉吟着,将这新的线索也记录在案。异香、失踪的巧匠、专窃机关巧物的贼人,这些碎片似乎正在慢慢靠拢。
“元芳,赵琰大师失踪前的行踪,尤其是他访的是何友人,可曾查明?”
“正在查,”李元芳回道,“其家人只知那位友人似乎姓墨,亦是匠作同行,但行踪飘忽,住处不明,邻里也知之甚少。”
“墨?”狄仁杰眉头微蹙,这个姓氏在工匠行当里,总让人联想到一些古老的传说。
就在这时,狄春也带着从将作监阎立德处打听来的消息回来了。
“老爷,阎大匠说了,那‘鎏金飞龙博山炉’最精妙之处,在于其炉腹内暗藏九重同心旋转机括,以水力或精巧发条驱动,配合特殊调配的香药,使得烟气能依特定轨迹喷吐,形成幻景。但阎大匠还提到一点,”狄春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他说,据他研读前人笔记以及赵琰当初呈报的草图推测,此炉的机关可能并非仅有‘吐烟成景’一重效用。其炉身蟠龙的龙睛、龙鳞排列,似乎暗合某种失传的‘璇玑图谱’,可能还隐藏着定位、测绘乃至……藏纳密讯之能!”
“璇玑图谱?”狄仁杰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璇玑图谱乃是传说中极为高深的机关布局之学,蕴含天地至理,若这博山炉果真暗合此道,那它的价值就远非一尊精巧贡品那么简单了。
“藏纳密讯……定位测绘……”狄仁杰缓缓站起身,在房中踱步,“若真如此,那伙贼人盗窃此炉,目的恐怕就不仅仅是贪图其巧夺天工了。”
他停下脚步,目光扫过三人:“赵琰大师的失踪,恐怕并非偶然。他或许是洞悉了此炉的真正秘密,甚至可能……那炉中本就藏有他留下的某种信息或线索。”
“大人,您的意思是,赵琰大师可能因为知晓太多而遭遇不测?或者,他是自己藏了起来?”李元芳问道。
“两种可能性都存在。”狄仁杰沉声道,“但无论是哪种,找到赵琰,或者弄清那博山炉隐藏的真正秘密,都是破案的关键。”
他迅速做出部署:“元芳,加派人手,沿着赵琰失踪前的线索,全力追查那位‘墨’姓友人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燕,你想办法,看能否从江湖渠道,弄到一点‘龙涎冰片’,或者找到更了解其特性的人。狄春,你随我再去一趟洛口仓,我要亲自再看看那个空箱笼,或许我们遗漏了什么。”
众人领命,正要分头行动,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内卫校尉匆匆入内,单膝跪地:“启禀大人,方才洛口仓传来消息,一个时辰前,有一名更夫声称,在昨夜子时左右,曾看见甲字库方向有短暂的、诡异的蓝色光晕一闪而过,因持续时间极短,他当时以为眼花,未敢上报,直到听闻内卫在严查仓区,才犹豫着说出来。”
蓝色光晕?
狄仁杰瞳孔微缩。这又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线索!与那寒铁薄片的冰冷、龙涎冰片的异香一样,这诡异的蓝光,显然也非寻常现象。
“更夫现在何处?”
“已被控制在仓区值房。”
“立刻出发,去洛口仓!”狄仁杰毫不犹豫,抓起披风便向外走去。
夜色中的洛口仓更显肃穆静谧。狄仁杰再次踏入甲字叁号库,这一次,他手持灯笼,几乎将脸贴在了那空箱笼的内壁上,仔细检查着每一个角落。终于,在之前发现那丝微湿痕迹的附近,他借助灯光的角度,看到了一点点极其细微的、反光能力与其他地方略有不同的斑点,若非刻意寻找,绝难发现。
“元芳,取刮刀和净瓶来。”狄仁杰吩咐道。
李元芳立刻照办。狄仁杰小心翼翼地用刮刀刮下那点点微末,落入净瓶中。在灯笼的光线下,那些微末似乎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湛蓝反光。
“蓝色光晕……或许并非空穴来风。”狄仁杰将净瓶封好,眼神凝重。这桩贡品失窃案,随着调查的深入,非但没有明朗,反而显得愈发扑朔迷离,牵扯出的东西,也愈发超出常理。
他站在空箱笼前,仿佛能感受到昨夜子时,这里曾发生的某种超出常人理解的诡谲变化。贼人,究竟用了何种手段?他们的目的,真的只是一尊香炉吗?还是说,这尊香炉,牵连着一个更大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夜色正浓,迷雾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