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书肆内,灯火通明,甲胄森然。千牛卫中郎将蒋恺手持横刀,目光如电,扫过满地狼藉与尸体,最后定格在神色平静的狄仁杰身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与无形的压力。
“狄阁老,”蒋恺声音洪亮,带着公式化的质疑,“深夜于此凶案现场,不知阁老作何解释?这些死者,又是何人?”
狄仁杰尚未开口,他身后一名内卫统领忍不住怒道:“蒋中郎!我等在此追查逆党‘九幽’余孽,尔等为何阻挠?!”
“逆党?”蒋恺眉头一挑,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本将只看到尔等黑衣蒙面,擅闯民宅,杀伤人命!至于逆党……证据何在?倒是尔等形迹可疑!狄阁老,您位高权重,更应知法度,如此行事,恐有不妥吧?”
他话音一落,身后的千牛卫士兵齐刷刷上前一步,刀锋微抬,寒光逼人。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狄仁杰抬手,止住了欲要争辩的下属。他心知肚明,蒋恺在此出现绝非偶然,其背后必然有人指使,目的就是将他困在此地,甚至坐实他“擅权滥杀”的罪名。硬碰硬,正中对方下怀。
“蒋中郎,”狄仁杰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自带威严,“本阁奉旨查办‘九幽’逆案,有权临机决断。此地乃逆党重要据点,本阁接到线报,特来搜查。至于这些抵抗者,皆为逆党分子,死有余辜。中郎将若不信,可随本阁一同查验尸体,其身上必有‘九幽’标识。”
蒋恺冷哼一声:“查验自然要查!但在此之前,还请阁老及诸位,暂且卸下兵刃,随本将回衙说明情况!否则,休怪本将依律行事!”他显然不打算给狄仁杰任何周旋的机会。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宫装太监在数名侍卫簇拥下疾驰而至,手持一卷黄绫,尖声高呼:“圣旨到——!”
众人皆是一怔。蒋恺眉头微皱,但还是率先跪下:“臣等接旨!”
那太监展开圣旨,朗声宣读:“制曰:闻内卫于南市有所行动,恐生事端,特命千牛卫中郎将蒋恺,即刻护送狄仁杰入宫见驾!一应事宜,面陈朕前!钦此——!”
圣旨内容简短,却意味深长。没有问责,也没有支持,只是召见。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让蒋恺“护送”狄仁杰入宫,其意味不言自明。
“臣,狄仁杰,接旨。”狄仁杰叩首,心中念头飞转。陛下此时召见,是收到了他的密奏?还是受到了其他方面的压力?
蒋恺起身,对狄仁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语气依旧生硬:“狄阁老,请吧!陛下还在宫中等着呢。”
狄仁杰深深看了一眼蒋恺,又瞥了一眼那已被千牛卫控制的书肆,知道此刻由不得自己。他整理了一下衣冠,神色恢复了一贯的从容:“有劳蒋中郎引路。”
在众多千牛卫的“护送”下,狄仁杰离开了四海书肆。那名携带金属盒子的内卫早已趁乱遁走,不知所踪。狄仁杰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他能顺利将东西藏好。
紫微宫,贞观殿。
殿内灯火通明,武则天端坐于御座之上,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上官婉儿侍立一旁。除此之外,殿内竟还有一人——太平公主!
她今日未着宫装,反而是一身利落的常服,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与担忧,见狄仁杰进来,还微微颔首示意。
狄仁杰心中凛然,面上却不露分毫,上前行礼:“臣狄仁杰,参见陛下。”
“怀英平身。”武则天开口,声音平稳,“南市之事,朕已知晓。蒋恺,你且将所见回禀。”
“是!”蒋恺上前,将四海书肆内所见——狄仁杰及内卫黑衣蒙面、杀伤多人、形迹可疑等情况,一五一十禀报,虽未直接指控,但言辞间已将狄仁杰置于极为不利的境地。
听完蒋恺禀报,武则天目光转向狄仁杰:“怀英,你有何解释?”
狄仁杰躬身道:“陛下,蒋中郎所言,皆乃表象。臣确系接到密报,四海书肆实为‘九幽’逆党秘密联络据点,藏有逆党勾结朝臣、图谋不轨之重要证据!臣今夜行动,只为获取证据,捣毁贼巢。那些抵抗者,皆系逆党死士,臣等不得已而为之。”
“证据?”太平公主突然开口,声音清越,“狄阁老,不知找到了何等证据?竟需如此兴师动众,夜闯民宅,刀兵相见?若真有证据,何不白日里持旨查抄,也好过如今这般……惹人非议。”她的话语看似合理,却隐隐带着质问之意。
狄仁杰看向太平公主,目光平静:“公主殿下有所不知,逆党狡猾异常,若白日行动,恐其转移或销毁证据。臣行事鲁莽,甘受陛下责罚。但臣确在书肆密室之中,有所发现。”
“哦?是何发现?”武则天问道。
狄仁杰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不能直接说出玉珏和御用丝绸,那无异于直接指控太平公主,在无更扎实证据前,太过冒险。但他必须给出一个足以引起武则天警惕,又能暂时稳住局面的说法。
“臣找到数封逆党密信,以及……”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以及一枚造型奇特,刻有‘承天’符文的金属钥匙!据臣之前所获线索,此物极可能与逆党启动那覆盖神都的邪阵有关!”
他刻意隐去了盒子和玉珏,只提到了“钥匙”(木牌)和“承天”符文,这些都是真实存在且与案情密切相关的物证,足以取信于武则天,又能暂时避开与太平公主的直接冲突。
果然,听到“承天”符文和“启动邪阵的钥匙”,武则天凤目之中精光一闪,身体微微前倾:“钥匙何在?”
“臣为防不测,已令可靠之人秘密送回内卫府封存。”狄仁杰答道。
“陛下,”太平公主忽然柔声道,“狄阁老为国操劳,忠心可鉴。只是……这‘钥匙’之说,关乎重大,是否确系逆党之物,还需仔细甄别,以免……有所误会。”她话语婉转,却再次将质疑引向了狄仁杰所得证据的真实性。
武则天看了看狄仁杰,又看了看太平公主,沉吟片刻,缓缓道:“怀英。”
“臣在。”
“你追查逆党,朕深知你用心。然行事亦需谨守法度,今夜之事,虽事出有因,但终究落人口实。朕命你,即刻回府,暂歇职责,将所谓‘钥匙’及所有相关证物,移交三司会审!在此案查明之前,不得再擅自行事!”
暂歇职责?移交证物?狄仁杰心中一沉。这等于变相剥夺了他继续主导调查的权力!
“陛下!逆党布局深远,‘血月’之期恐不远矣!此时若……”狄仁杰急道。
“朕意已决!”武则天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怀英,你累了,回去好生歇息。此案,朕自有安排。蒋恺,送狄阁老回府!”
“臣……领旨。”狄仁杰知道,此刻再争辩已无意义。他深深看了一眼御座上的武则天,又瞥了一眼旁边神色莫辨的太平公主,躬身退出了贞观殿。
他知道,自己虽然暂时脱离了被当场问罪的险境,但也失去了最重要的主动权。对手的这一招,不仅化解了他的突袭,更借皇帝之手,限制了他的行动。
真正的较量,从现在起,转入了更加复杂、更加凶险的暗处。而那枚被他隐藏起来的、藏有玉珏和密信的金属盒子,成了他手中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王牌。
夜色中,狄仁杰在千牛卫的“护送”下,走向宫门。他的背影,在辉煌的宫灯映照下,显得格外孤直,也格外坚定。
风暴,远未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