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窒息、无尽的坠落感……还有那充斥意识星海的古老战争与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唤……
江华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咳嗽起来,每一次胸腔的震动都牵扯着五脏六腑,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口中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组长!你醒了!”陈博惊喜的声音传来,带着如释重负的哽咽。
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粗糙的、不断颠簸晃动的帆布顶棚。身下是坚硬的木板,随着某种规律性的颠簸而摇晃。她正躺在一辆行驶中的勒勒车里?耳畔是车轮碾过草根的吱呀声,以及……风吹过无边草海发出的、永恒般的呜咽。
她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到陈博布满血丝、满是担忧的脸庞守在旁边,王雷则背对着她,坐在车辕位置,他那宽阔的背影依旧挺直,但左肩胛处简陋包扎的绷带上,渗出的血迹已经变成了暗褐色。他手中紧握着那把打光了子弹的冲锋枪,警惕地注视着车外。
“我们……这是在哪?”江华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蒙古草原。我们逃出‘摇篮’已经三天了。”陈博快速而低声地解释道,同时将一个皮质水囊凑到她唇边,小心地喂她喝了几口略带腥膻味的马奶酒,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和力量。
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般涌入脑海:裂隙中的决裂、危险的精神连接、古老传说的冲击、沈哲明那缕回响带来的悸动与悲痛、还有最后那几乎将她意识撕裂的能量反噬和仓皇逃亡……
“数据……笔记……”她猛地想起最关键的东西。
“都在!存储块和沈博士的笔记本,我都贴身收好了!”陈博连忙保证,拍了拍自己胸口的位置,“终端彻底报废了,但核心数据应该无损。”
江华稍微松了口气,这才有精力感受自身的状况。内伤极重,每一次呼吸都像有刀子在刮擦肺叶,神经系统也仿佛被过度拉伸后又被强行塞回躯壳,充斥着一种麻木与刺痛交织的怪异感觉。她知道,这是强行连接“织网者”网络的后遗症,能活下来已是万幸。
“我们怎么出来的?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她看着陈博,问道。
陈博的脸上浮现出心有余悸的神色:“那天你昏迷后,王哥背着你,我们沿着那条水蚀通道拼命往下逃。通道又滑又陡,好几次差点摔下去。后面全是那种刺眼的蓝光和震动,好像整个山都要塌了。我们也不知道爬了多久,最后从一个隐蔽的山脚裂缝里钻了出来,外面已经是草原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不敢停留,拼命往草原深处走。王哥的伤,还有你的昏迷……我们几乎绝望了。幸好,第二天傍晚,我们遇到了乃仁台大叔的游牧小队。”他指了指车外。
江华微微撑起身子,透过勒勒车敞开的尾部望出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在暮色中呈现出金褐色的草原。天穹低垂,云层被夕阳染上了壮丽的绯红与暗紫。风吹草低,可见远处成群的牛羊如同珍珠般散落。一种与“摇篮”内部那种非人诡异截然相反的、原始而苍茫的生命力扑面而来。
驾驶这辆勒勒车的,是一位穿着厚重蒙古袍、背影佝偻但骨架宽大的老者,正是乃仁台。他察觉到车内的动静,回过头,露出一张被风霜雕刻得沟壑纵横、却带着质朴善意的脸庞,用生硬的汉语说道:“醒了?好,活着就好。”
陈博低声道:“乃仁台大叔救了我们。他懂一些草药,帮你和王哥处理了伤口,还收留了我们,带我们跟着他们的部落一起迁徙。我们谎称是遇到狼群和暴风雪迷路的勘探队员。”
江华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感激。在经历了“收割者”的冷酷、“盟友”的背叛和远古遗迹的恐怖后,这来自草原牧人的、不问缘由的善意,显得如此珍贵。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王雷突然低声道:“有情况。”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远方的地平线。
陈博立刻紧张起来,拿出一个备用的、功能简单的指南针和望远镜(乃仁台大叔借给他们的),循着王雷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在夕阳的余晖中,几个微小的、反射着金属光泽的黑点,正以极快的速度低空掠过草原,方向似乎正是他们这边!
“是‘收割者’的侦察单位!那种小型的无人机!”陈博声音发紧,“它们还在找我们!”
乃仁台大叔也看到了那些黑点,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但并不惊慌。他猛地一抖缰绳,用蒙语吆喝了几声,整个迁徙队伍的速度明显加快起来。其他的勒勒车也开始向中心靠拢,牧民们纷纷拿起套马杆和猎枪,展现出一种面对草原危机时本能的警惕与团结。
“它们不敢靠太近,还是在侦察。”王雷观察着那些黑点的动向,它们始终保持着数公里的距离,如同盘旋的秃鹫,似乎在评估,或者在等待什么。
“它们的目标是我们和数据。在‘摇篮’里损失了人手,它们现在可能改变了策略,试图消耗我们,或者寻找更稳妥的捕获机会。”江华靠在车壁上,艰难地分析着。她意识到,“收割者”并非无脑的杀戮机器,它们拥有极高的战术智能。
接下来的几天,这种阴魂不散的追踪如同附骨之蛆。那些小型侦察无人机时而出现,时而消失,总是在他们精神稍微松懈时,带来新的压力。有两次在夜晚,营地外围甚至发现了类似机械蜘蛛的小型地面单位试图潜入,被警觉的牧羊犬和王雷及时发现并驱离(为了避免暴露更多,王雷没有使用枪械,而是用匕首和工兵铲解决)。
乃仁台大叔和他的族人们虽然不明就里,但草原人的直觉让他们知道这些“铁蚊子”和“铁蜘蛛”来者不善。他们没有追问江华等人的真实身份,只是更加警惕,并凭借对草原地形的熟悉,不断变换迁徙路线,利用丘陵、河谷和茂密的草场躲避着追踪。
躺在颠簸的勒勒车里,江华的身体在缓慢恢复,但精神上的重负却与日俱增。沈哲明那缕回响带来的不仅仅是慰藉,更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她反复回忆着在精神连接中看到的那些碎片:
“织网者”的播种与守护,“收割者”的掠夺与生存,那场跨越星海的理念之争……以及,那隐藏在“摇篮”核心深处,需要“钥匙”才能安全接触的……某种控制中枢或者最终答案。
“我们必须回去……”一天傍晚,当队伍在一处背风的洼地扎营时,江华望着篝火,对王雷和陈博说道,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王雷沉默地擦拭着他的匕首,火光映照着他刚毅的脸庞:“回哪里?‘摇篮’?那里现在恐怕比地狱还热闹。”
“不是直接回那个入口。”江华看向陈博,“哲明的笔记里,还有我们破译的数据中,有没有提到过其他的入口?或者……与‘摇篮’核心相关的、位于其他地方的‘节点’?”
陈博闻言,立刻拿出沈哲明的笔记本,借着篝火的光芒仔细翻阅。突然,他的手指停留在某一页的草图和一串复杂的坐标计算上。
“组长!你看这里!沈博士他……他根据‘样本S’对‘菌株’能量场的特殊感应,以及一些古老的地方志传说,推测在蒙古草原的某处,可能存在一个与‘摇篮’能量网络相连的‘弱接口’或者说……‘后门’!他称之为——‘圣地之门’!”
草图画得很简略,但大致指向了肯特山脉与克鲁伦河交汇的某个区域。旁边还有沈哲明的批注:“…能量涟漪异常…与大兴安岭主信号同源…当地牧民传说有‘永恒沉睡的白色圣山’与‘流淌星光的河流’…”
“圣地之门……”江华喃喃自语,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这或许是唯一的希望!一个可能避开“摇篮”正面狂暴防御、直接接近核心的区域!而且,沈哲明早已在冥冥中指出了方向!
“可是组长,你的身体……”陈博担忧地看着她依旧苍白的脸色。
“死不了。”江华挣扎着坐直身体,目光扫过王雷和陈博,“我们必须找到‘圣地之门’。不仅仅是为了躲避‘收割者’,更是为了完成哲明未竟的事情,为了弄清楚‘织网者’留下的最终答案。这是我们‘曙光’小组存在的意义。”
王雷将匕首插回鞘中,沉声道:“你说去哪,就去哪。”
就在这时,出去探查情况的乃仁台大叔回来了,他的脸色有些沉重。“那些铁蚊子,越来越近了。明天,我们要穿过一片开阔的戈壁滩,那里没有躲避的地方。”
他看了看江华,又看了看远方黑暗中可能存在的威胁,做出了一个决定:“明天,我让我的儿子巴特尔,带你们走另一条路,一条只有我们老猎人才知道的、沿着干涸古河道的小路。虽然难走,但能避开戈壁滩,也更靠近……你们想去的那个方向。”他指了指陈博手中笔记本上草图的大致方位。
老人睿智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一切,他不需要知道具体细节,但他知道,这几个人背负着重要的东西,而草原的规矩,是帮助那些被追逐的、心怀信念的人。
江华望着这位质朴的蒙古老人,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在这片广袤而残酷的草原上,人类的善良与勇气,如同风中的草种,顽强地生根发芽。
第二天清晨,告别了乃仁台大叔和迁徙的大部队,江华、王雷、陈博三人,在乃仁台的儿子——年轻力壮、沉默寡言的巴特尔带领下,骑上了准备好的蒙古马,拐进了那条荒凉而隐蔽的古河道。
风,卷起戈壁的尘沙,打在脸上如同细小的刀片。前路漫漫,危机四伏。但这一次,他们心中有了更明确的目标——寻找“圣地之门”,深入“摇篮”核心,去触碰那决定文明命运的、最后的真相。
草原的风尘,见证了他们的苦难与牺牲,也将见证他们向着未知宿命的,再次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