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几乎是冲回了年府。年素言不等停稳便疾步下车,裙裾拂过冰冷的地面,带起一阵寒风。她径直走向书房,茯苓小跑着才能跟上她的步伐。
「影七回来了吗?」她头也不回地问,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尚未。」茯苓连忙回答,「主子,是否要派人去催……」
「不必。」年素言打断她,推开书房门,「让他查清楚,我们在明处,不能自乱阵脚。」她强迫自己冷静,系统的警告犹在耳边,高能波动意味着什么?是机会,还是陷阱?
她坐在书案后,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隆科多、清雅斋、失踪的太监……这些线索像一团乱麻。还有宗人府里的胤禛……那个她必须拯救,却又刚刚被她亲手摧毁的男人。
「系统,」她在心中问道,「关于隆科多关联事件的高能波动,能否提供更具体的方向?是危险,还是机遇?」
【信息不足,无法精确判断。波动源指向“清雅斋”书画铺及隆科多府邸。初步分析,存在信息泄露或关键人物异动的可能性。请宿主谨慎应对。】
信息泄露?关键人物异动?年素言蹙眉。是隆科多要有动作了?还是有人要对他不利?
就在她凝神思索之际,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布谷鸟叫声——三长一短,是影七回来的信号。
「让他进来。」年素言立刻道。
影七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闪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他脸色凝重,快速禀报:「主子,查清了。那送菜的老农,儿子三日前在赌坊欠下巨债,昨日竟被人悄无声息地还清了。还债的人手段干净,没留下尾巴,但属下顺着赌坊这条线摸下去,发现那赌坊背后……有宫里一位大太监的影子,而那位大太监,曾在前太子胤礽身边伺候过。」
前太子胤礽?!年素言瞳孔微缩。这个早已被废,看似退出权力核心的人物,他的手竟然也伸到了这里?
「清雅斋呢?」她追问,感觉一张更大的网正在缓缓浮现。
「清雅斋表面是卖文房四宝和古玩字画的,老板是个落第秀才,背景干净。但属下发现,每隔几日,夜深人静时,会有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从后门进入,停留片刻便离开。属下冒险靠近了一次,闻到车里有一股极淡的……药味。」影七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属下在清雅斋对面的茶楼蹲守时,看到了九爷府上的一个管事,也进去过,像是寻常顾客,但停留时间不短。」
胤禟的人?药味?前太子旧部?这几条线交织在一起,让年素言感到一阵心惊。这潭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那几个被调离的畅春园太监呢?」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影七摇了摇头,声音低沉:「找到其中一个的远房表亲,说那太监调离后没多久,就因‘急病’暴毙了。另外两个,至今下落不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灭口!果然是灭口!年素言的心沉了下去。康熙驾崩前夜单独召见隆科多,这本身就是天大的隐秘,那些在场的太监,注定难逃一死。
「继续盯着清雅斋和隆科多府,尤其是夜间那辆马车。另外,想办法查清那个宫里大太监的近况,看他最近和哪些人来往密切。」年素言迅速下令,「记住,宁可跟丢,也绝不能暴露!」
「是!」影七领命,再次无声退入阴影之中。
书房内重归寂静,年素言却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隆科多这条线牵扯太大,水太深,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她需要时间,需要更谨慎地布局。
然而,时间恰恰是她最缺少的东西。胤禩的登基大典迫在眉睫。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宗人府的方向。或许……是时候了。不能直接传递信息,但可以去“看看”,去“试探”,去观察胤禛的状态,也去……给他一个极其隐晦的信号——她年素言,并未完全忘记他这个“旧主”。这步棋风险极大,但她需要在那颗死寂的心里,投入一颗石子,看看能激起怎样的涟漪。
理由呢?她需要一个无可指摘的理由。
第二天,一个机会送上门来。胤禩召集核心成员,商议登基后对几位重要囚犯的最终处置,其中首要便是胤禛。有人主张立刻秘密处死以绝后患,有人则认为新君登基不宜见血,应永久圈禁。
年素言在众人争论不休时,缓缓开口:「八爷,诸位大人,素言以为,四爷毕竟曾是亲王,又是新君兄弟,骤然处死,恐惹物议,于新君仁名有损。但永久圈禁,亦需彰显新君威严与法度。」
胤禩看向她:「素言有何高见?」
「素言愿代八爷,再去宗人府一趟。」年素言语出惊人,书房内顿时一静。她迎着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从容道:「一则,可当面申饬其过往罪愆,令其深刻悔悟,彰显新朝法度;二则,也可探其口风,观其心志,若其仍有不臣之心,或可借此引出些同党线索,便于日后清除。此举,既全了兄弟名分,亦不堕新君威严。」
她将这个危险的差事,包装成了为新君立威、探听虚实的忠义之举。
胤禩沉吟片刻,眼中精光闪烁。他确实需要一个人去摸摸胤禛的底,看看这个四哥是否真的彻底垮了。年素言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之一,她足够聪明,也足够了解胤禛。
「好!」胤禩最终点头,「就劳烦素言走这一趟。带上我的手令,宗人府无人敢拦你。」
「素言领命。」年素言垂首,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光芒。
半个时辰后,年素言再次站在了宗人府那阴森的大门前。与上次不同,这次她是奉旨而来,手持八阿哥胤禩的手令,畅通无阻。
牢房依旧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她让狱卒留在远处,独自一人,提着一个小小的食盒,缓步走向最深处那间牢房。
胤禛依旧蜷缩在角落里,比上次见到时更加憔悴落魄,乱发遮面,衣衫褴褛,浑身散发着浓重的颓败气息。听到脚步声,他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仿佛已经与这黑暗融为一体。
年素言在栅栏外站定,静静地看着他。许久,她才轻声开口,声音在这死寂的牢狱中显得格外清晰:
「四爷,我来看你了。」
角落里的人影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没有回应。
年素言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壶温好的酒。她将东西一样样从栅栏缝隙中递进去,放在干燥些的地面上。
「这是你往年这个时候,最爱吃的几样点心。」她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八爷仁厚,念在兄弟一场,特许我送来。」
胤禛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抬起头,乱发下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和麻木,但在看到年素言的瞬间,那麻木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涌出刻骨的恨意和一丝难以置信的讥讽。
「呵……咳咳……」他发出嘶哑难听的笑声,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年素言……来看我?是来看我……如何像条野狗一样……死在这里吗?」
年素言迎着他仇恨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要透过这具破败的躯壳,看清他内在的灵魂。她忽然向前微微倾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低的声音,快速说了一句:
「四爷,还记得去年今日,您在御前驳斥张廷玉大人关于‘西北钱粮’的条陈时,引用的那句《商君书》吗?」
胤禛浑浊的瞳孔猛地一缩!
去年今日?御前?驳斥张廷玉?西北钱粮?《商君书》?
这些词汇串联起来,指向一个非常具体的事件!那是一次小范围的御前辩论,涉及西北军务和财政,他当时引经据典,力压张廷玉,赢得了康熙的赞许。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年素言当时作为八爷党的幕僚,绝无可能知晓细节!除非……她当时就在现场,或者,她有极其隐秘的信息来源!
更重要的是,《商君书》!那是法家着作,强调变法、强兵、集权!他当时引用,是为了论证集中资源保障西北的必要性。年素言在此刻,在此地,突然提起这个……
她想说什么?她想暗示什么?!
胤禛死死地盯着年素言,试图从她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看出些什么。但她说完那句话后,便直起身,恢复了那副疏离而公事化的表情,仿佛刚才那句低语只是他的幻觉。
「东西送到了,话也带到了。」年素言后退一步,声音恢复正常,「四爷好自为之吧。」
她不再看他,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高跟鞋踩在潮湿的石板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响,一步步远去,直至彻底消失在甬道尽头。
牢房里,再次只剩下胤禛一人,和那几样精致的点心,以及一壶温酒。
他死死地盯着年素言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地上的点心,胸膛剧烈起伏,那双死寂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闪烁、挣扎、燃烧。
去年今日……御前……西北钱粮……《商君书》……
「嗬……嗬嗬……」他再次发出嘶哑的笑声,但这笑声里,不再全是绝望和疯狂,反而掺杂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荒谬的……希望?
年素言,你究竟是谁?你究竟想做什么?!
他猛地伸出手,抓起一块点心,却没有吃,只是死死地攥在手里,仿佛要将其捏碎。那冰冷的、坚硬的触感,让他混乱而绝望的头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黑暗的牢房中,似乎有微弱的光,照了进来。而这光,来自那个刚刚亲手将他推入深渊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