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公子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冰,楔入苏璃的心口,久久无法融化。思过崖寒潭洞——仅仅这个名字,就足以让人联想到刺骨的阴冷、无边的孤寂和灵力被压抑的窒息感。柳依依师姐因她而受难的这个念头,如同藤蔓般缠绕着她的心神,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负罪感。
接下来的两日,静心峰依旧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平静。云衍真人依旧神出鬼没,偶尔出现时,还是那副懒散模样,绝口不提柳依依,也再不提“心绪之道”,只是有时会若有所思地瞥一眼苏璃院子的方向,目光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她内心的焦灼。
苏璃强迫自己沉下心来修炼。她知道,没有实力,一切都是空谈。【心绪映照】的能力需要练习控制,否则在需要时反而会成为干扰。她开始尝试在打坐时,小心翼翼地放开一丝感知,如同调试一件精密的乐器,学习过滤掉那些遥远、杂乱的情绪噪音,只专注于院墙范围之内。
渐渐地,她能做到在非主动激发时,只保留一个极其模糊的背景情绪感知,如同隔着毛玻璃看灯影,只能分辨出明暗变化,而不会被具体情绪侵扰。这种控制力的提升,让她对自身力量的掌控也精进了一丝。
然而,宗门内的气氛,却透过这有限的感知和偶尔吹过峰顶、带来只言片语的山风,变得越来越微妙。
【心绪映照】偶尔捕捉到的、从山下其他山峰传来的情绪波动中,除了以往的喜怒哀乐,明显多出了许多好奇、猜测、不安,甚至是一丝隐晦的兴奋。关于幽谷异变、关于戒律堂大动干戈、关于静心峰新弟子被禁足的问询……各种零碎的消息显然已经无法遏制地传播开来,并被添油加醋,衍生出无数个版本。
有时,她能感知到有陌生的灵识极其隐晦地扫过静心峰,如同暗处的触手,一触即走,带着探究和审视的意味,绝非善意。这让她如同生活在透明的鱼缸里,一举一动都可能被人窥视,精神时刻保持着紧绷。
她也曾尝试再次联系石破天、林小月他们,但传讯玉符那头传来的回应总是异常简短,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克制,显然他们各自的环境也受到了监视和限制,不便多言。这种无形的孤立,让静心峰更像是一座孤岛。
就在这种压抑的氛围几乎要达到顶点时,转机在一个深夜悄然来临。
月华被浓重的云层遮蔽,只有零星几点星子洒下微弱的光。苏璃正盘坐在榻上,尝试进一步凝练灵力,忽然,【心绪映照】被动捕捉到一道极其熟悉、清冷如冰泉的情绪波动,正以一种难以察觉的方式快速接近静心峰,目标明确——直指她的小院。
是叶知微!
她立刻收敛气息,悄无声息地来到窗边。几乎是同时,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青影,如同夜烟般悄无声息地飘入院落,落在窗外,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窗户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叶知微清冷的面容在黑暗中显现,她的眼神比以往更加锐利,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跟我来,勿要出声。”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苏璃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点头,轻盈地翻出窗户。叶知微指尖弹出一道微不可察的灵光,暂时扰乱了小院周围极其微弱的基础警戒法阵(很可能是云衍真人随手布下聊胜于无的那种),随后转身,示意苏璃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如同两道紧贴着地面的幽影,避开所有可能被注视的角度,以极快的速度沉默的地穿梭在静心峰熟悉的小径上。叶知微对这里的熟悉程度超乎苏璃的想象,她总能找到最隐蔽的路线,甚至利用几处天然的视觉死角。
最终,她们来到了后山那片荒废已久的药圃。这里平日里只有柳依依会来打理,如今她不在,草药显得有些萎靡,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无人照料的荒芜气息。叶知微在一处半塌的、爬满了枯藤的简陋凉亭前停下,这里视野相对开阔,可以观察到四周动静,同时又足够隐蔽。
“时间不多,长话短说。”叶知微转过身,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正题,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宗门的反应比我想象的更快,也更激烈。玄玑师叔已将幽谷事件定性为‘外邪入侵’,并借此机会,开始暗中清查所有可能与‘异常’有所牵连的弟子和记载。”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地看着苏璃:“你的师姐柳依依,并非简单下山,而是被戒律堂以‘配合调查’之名带走了。他们怀疑她提前知晓幽谷异常却未上报,甚至怀疑她与……某些存在有牵连。目前被拘于思过崖寒潭洞。”
虽然早已从晟公子处得知,但此刻从叶知微口中得到确认,苏璃的心还是狠狠一揪。“是因为我……和那些药……”她声音干涩。
“是,也不全是。”叶知微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玄玑师叔本就对静心峰存有偏见,柳师妹只是他用来敲打云衍师叔、并试图撬开突破口的一枚棋子。你如今才是风暴的中心。”
她话锋一转:“我这两日并非毫无行动。我冒险潜入了几处看管相对松懈的古老藏书点,以及……一座早已废弃的初代戒律堂档案密库。”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用特殊蠹虫皮制成的薄薄卷宗,以及几片颜色发黄、边缘残破不堪的玉简残片。它们散发着浓重的陈旧气息和一种被岁月封印的微弱灵力波动。
“关于你带来的那枚碎片,以及那个符号,宗门内的正式典籍中几乎无迹可寻,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刻意抹去。但在这些几乎被遗忘的故纸堆中,我找到了一些零星记载,语焉不详,却令人心惊。”
她将蠹皮卷宗展开一小部分,上面是用古老的朱砂绘制的扭曲图案和难以辨认的文字。又拿起一枚玉简残片,指尖灵光微闪,勉强激发出一段模糊不清、断断续续的意念信息,直接传入苏璃脑海:
“……天外之骸……坠于西北荒墟……其质非金非石,触之冰寒,能噬灵扰绪……伴生邪祟,形貌不定,性暴戾,嗜杀戮……见之即避,万勿近前……” “……古老盟约……禁忌之名……不可言说之存在……‘架构’……世界之规则……彼等视我等为刍狗……” “……灾厄之兆……每当其现,必引浩劫……宗门秘录:麒麟历三七九年,东海之滨,一村落一夜之间化为死地,生灵俱灭,现场残留紫色焦痕与冰冷碎屑,与古籍所载‘天外之骸’特征吻合,疑为其伴生邪祟所为……旋即消息被封禁,所有卷宗移至……” “……符号……螺旋之眼……乃彼等之徽记……凡有此标记之物,皆蕴含不祥之力,或为信标,或为囚笼……”
信息破碎而混乱,夹杂着大量无法解读的片段和令人不安的词汇。但拼凑起来,却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黑色碎片和那神秘符号,与一种被称为“天外之骸”的恐怖存在有关,它们并非孤例,在历史中曾多次出现,每次都伴随着灾难和死亡,并被高层刻意掩盖!而“架构”这个词,更是与模拟器的提示不谋而合!
“这些记载都被打上了最高级别的封禁印记,”叶知微的声音将苏璃从震惊中拉回,“查阅它们本身就已触犯门规。玄玑师叔如此急切地想要得到那碎片,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调查,更可能是想彻底掌控或销毁它,以维持那所谓的‘稳定’。”
她合上卷宗,收起玉简残片,目光灼灼:“现在,你明白你手中的东西意味着什么了吗?它不仅是钥匙,更是一道催命符。玄玑师叔代表的,是宗门内坚决维护‘现状’、清除一切‘异常’的势力。但宗门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
她略微压低了声音:“并非所有人都认同这种一味掩盖和清除的做法。有极少数人,包括一些隐退的长老,或许认为……‘异常’本身,才是揭开世界真实面纱的关键。但他们大多选择沉默,或已被边缘化。”
“您的意思是……”苏璃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我无法承诺什么,”叶知微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清冷,“但我认为,真相不应被永远埋葬。玄玑师叔的清洗已经开始,他不会放过任何疑点。你,我,静心峰,都可能成为目标。我们必须早做打算。”
她将那些古老的卷宗和玉简残片小心地推给苏璃:“这些东西放在我那里不安全。你……或许有特别的方法能从中看到更多。记住,阅后即焚,勿留痕迹。”
说完,她不等苏璃回应,身形一晃,便如同融入夜色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原地捧着那沉重“禁忌知识”的苏璃,以及一腔汹涌澎湃的思绪。
山风穿过荒废的药圃,吹动枯黄的草药,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无数个被掩埋的秘密在低语。
风雨,真的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