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躯》第三章：坠井身死
冰冷，刺骨的冰冷，重新拥抱了沉沦的意识。
但这冰冷，与坠井时灌入肺腑的污水带来的窒息寒意截然不同。它更幽深，更沉重，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死寂，仿佛能冻结时间的流动。它包裹着，不，是**渗透**着陈墨的每一寸感知，从皮肤，到肌肉，再到骨骼，最后是那正在被剧烈风暴蹂躏的灵魂。
剧痛并未因意识的沉沦而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立体。它不再是溺水时单纯的肺部灼烧或身体擦伤的锐痛，而是来自灵魂最深处的撕裂感，如同有两股无形的巨力，正在将他——陈墨——这个存在本身，从核心处硬生生扯成两半。
一半，是求职失败的屈辱，是李凯那张油光水滑、写满鄙夷的脸，是电梯门无情关闭的冷漠，是脚踝扭伤的刺痛，是出租屋账单的沉重，是父母模糊却沉重的期望……这些属于“陈墨”的、渺小而现实的碎片，带着温热的、属于人类的脆弱气息，在灵魂的深渊里无助地漂浮，如同暴风雨中即将熄灭的烛火。
另一半，则是……
* **血！** 粘稠、滚烫、带着硫磺与金属气息的龙血，泼洒在燃烧的天空！无数鳞甲破碎的剧痛！
* **锁链！** 冰冷、沉重、刻满暗金符文的巨大锁链，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贯穿覆盖着漆黑鳞片的庞大躯体！每一次微弱的挣扎，都换来符文炽亮，带来抽筋拔髓、撕裂灵魂的极致痛楚！那痛楚如此真实，仿佛此刻就有无数根冰冷的金属巨钉，正钉入陈墨此刻感知到的“身体”！
* **镇压！** 一块形似古桥、散发着苍茫洪荒气息的巨石，遮天蔽日，带着镇压万物的绝对意志，轰然砸落！绝望！被拖入无尽深渊的、永恒的绝望！
* **恨！** 焚尽九霄的滔天恨意！恨那渺小却恐怖的身影！恨这囚笼！恨这被偷走的万载光阴！恨意如同熔岩，灼烧着意识的每一个角落，要将一切都焚毁殆尽！
**“吼——！！！”**
无声的龙啸再次在意识核心炸开，带着无尽的痛苦与暴戾。这一次，陈墨“听”得更加真切，那不是外来的声音，而是从他身体的最深处，从他每一个正在尖叫的细胞里迸发出来的！这咆哮属于那名为“玄渊”的存在，一个被囚禁了不知多少岁月的上古龙魂！它像一头被彻底激怒、伤痕累累的洪荒巨兽，在狭窄的囚笼里疯狂冲撞，要将闯入它领域的、属于“陈墨”的渺小意识彻底撕碎、吞噬、同化！
“不！我是陈墨！我不是龙！” 残存的意识在惊涛骇浪中发出微弱的呐喊。沙县小吃老板那温和的笑脸，递来药酒时粗糙的手指触感，炒河粉升腾的热气……这些属于人间烟火的温暖碎片，在血色苍穹和冰冷锁链的碾压下，顽强地闪烁了一下，试图构筑最后一道脆弱的堤坝。
**蝼蚁的温情！** 玄渊的意志带着极致的轻蔑与暴怒碾压而来，那点微弱的人间暖意瞬间被冰冷的恨意和龙族的孤高碾得粉碎。**吾乃玄渊！遨游九霄，俯瞰万灵！岂容尔等微末凡尘玷污吾魂！毁灭！**
更加狂暴的记忆碎片冲击而来：
* **龙嗣的悲鸣！** 一枚巨大的、带着温润光泽的龙蛋，在铺天盖地的法术轰击下，布满裂痕，最终在眼前轰然破碎！蛋壳内蜷缩的幼小身影瞬间被狂暴的能量撕碎！一股锥心刺骨的哀恸，比锁链加身更痛万倍！
* **逆鳞被剐！** 脖颈下最坚硬也最脆弱的那片逆鳞，被一柄缠绕着雷霆的神兵硬生生撬开、剥离！那是龙族尊严的象征，是力量的节点之一！剐鳞之痛，深入骨髓，伴随着尊严被彻底践踏的极致屈辱！
* **古桥镇落！** 那形似古桥的巨石，带着王朝气运与万民信仰的沉重枷锁，彻底封死了井口！最后一丝天光被吞噬，永恒的黑暗降临！绝望如同冰冷的井水，瞬间淹没了所有感知！
“啊——！！！” 陈墨的意识发出了无声的惨嚎。两种截然不同的痛苦——属于陈墨的、渺小的社会性屈辱和生存压力，与属于玄渊的、庞大的、关乎种族存亡和尊严践踏的洪荒之痛——此刻在他灵魂的熔炉里疯狂地搅拌、对撞！求职失败被羞辱的难堪，与龙嗣破碎、逆鳞被剐的剧痛和屈辱，竟然诡异地产生了共鸣，那共鸣不是理解，而是将痛苦指数级地放大！每一份属于陈墨的“小痛”，都像是点燃了玄渊记忆里一桶“大痛”的火星！
头颅仿佛被无形的巨锤反复轰击，又像是被烧红的铁钳从内部向外撑开，下一秒就要彻底爆裂！他感觉自己正被活生生地塞进一个巨大、冰冷、充满尖刺的模具里，属于“陈墨”的形状被强行扭曲、碾碎，然后被强行灌注进名为“玄渊”的、充满了暴戾与仇恨的冰冷框架！
下沉…身体（或者说，承载着两个破碎灵魂的容器）仍在冰冷刺骨的污水中缓缓下沉。井水的压力越来越大，仿佛无数吨冰冷的水泥正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肺里早已没有空气，但窒息感反而被灵魂层面的剧痛所掩盖。身体在无意识地剧烈抽搐，每一次抽搐都牵扯着被锁链贯穿的“幻肢痛”——那感觉如此真实，仿佛他此刻就拥有着那具被钉死在井底的庞大龙躯！
就在陈墨的意识碎片即将被那滔天龙魂彻底碾碎、属于“陈墨”的一切即将彻底湮灭于无尽恨意与洪荒记忆的瞬间——
“咚…”
又是一声！
那源自胸腔深处、沉重而苍茫的搏动，如同远古战场上的战鼓，穿透了灵魂层面所有混乱的噪音和撕心裂肺的剧痛，清晰地响起！
这一次，搏动感更强了。它不再仅仅是一种声音或感觉，更像是一个缓慢苏醒的、拥有着恐怖引力的核心！一个……漩涡！
这声搏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古老的生命力。它像一根无形的定海神针，猛地插入了陈墨与玄渊灵魂疯狂撕扯的混沌风暴中心！
轰！
原本狂暴肆虐、势不两立的两股意识乱流（陈墨残存的、微弱的求生意志与人间记忆，玄渊破碎却依旧磅礴的龙魂碎片与滔天恨意），在这声核心搏动的牵引下，猛地被拉扯得偏离了互相毁灭的轨迹！
融合！
更像是两股狂暴的、方向截然相反的激流，被一个突然出现的、深不可测的深渊漩涡所捕获！它们身不由己，被一股源自这具身体最深处的、无法抗拒的引力所支配，疯狂地、混乱地朝着那个位于胸腔正中的、刚刚开始苏醒并缓慢搏动的核心——那颗沉寂万载、黯淡无光、布满了裂痕的……**龙珠**——汹涌而去！
“呃啊啊啊——！！！”
更加尖锐、更加混乱、更加难以言喻的剧痛瞬间淹没了所有感知！
如果说之前的痛苦是两股力量在体外对撞，那么现在，就是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被强行塞进了同一个狭小的熔炉，并且被点燃！陈墨的记忆碎片如同易燃的纸屑，玄渊的龙魂碎片如同滚烫的岩浆，在龙珠这个核心的引力场中，被粗暴地挤压、搅拌、灼烧！
每一次龙珠的搏动，都像是一次沉重的锻打。每一次搏动，都强行将更多的“陈墨”与“玄渊”的碎片，拉扯进核心周围那混乱的、炽热的漩涡。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次灵魂层面的猛烈震荡和撕裂重组般的剧痛。
意识在绝对的痛苦与混乱中彻底模糊，只剩下本能的感知。
下沉停止了。
身体（容器）似乎落到了“底”。
触感……冰冷、坚硬、带着尖锐的棱角，覆盖着厚厚的、粘稠滑腻的淤泥。但更强烈的触感，是包裹！
一种被庞大、冰冷、坚硬、且带着无尽死寂气息的存在，紧紧包裹的感觉！
他残存的、混乱的感知，艰难地“看”向下方，或者说，感知向自己坠落的方向：
**井底！**
浑浊的污水之下，是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漆黑淤泥。而在那淤泥之上，盘踞着一具……庞大到令人灵魂冻结的神龙之体！
漆黑如墨！狰狞如魔！即使只剩下冰冷的身体，依旧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源自生命层次顶端的恐怖威压！粗壮如宫殿巨柱的脊椎骨刺，一节节延伸，如同一条由死亡构筑的山脉！巨大的周身如同粗壮的参天树，刺破淤泥的束缚！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巨大的龙头——漆黑如墨的眼眶深邃如同通往地狱的入口，磨损断裂却依旧峥嵘的龙角刺向无尽的黑暗，微微张开的巨颚仿佛凝固着最后一声撕裂苍穹的不甘咆哮！
这……就是玄渊被囚禁万载的龙躯！或者说，是它残存的遗骸！
而更让陈墨（或者说此刻混乱的意识）感到惊骇欲绝的是，无数条比成年男子腰身还要粗壮、闪烁着幽暗金属光泽的巨大锁链！它们并非简单的缠绕，而是如同活物编织的蛛网，又像是某种恶毒仪式的触须！锁链的末端，是尖锐的、带着倒钩的巨大矛刺，深深地、深深地刺入这具庞大龙体的各个关节、脊柱、甚至头颅之中！将它们死死地钉在冰冷的井底！锁链上那些暗金色的符文，在绝对的黑暗中，如同垂死的萤火虫，极其微弱地、断断续续地闪烁着，每一次闪烁，都从龙骨深处汲取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带着腐朽气息的残余能量。
陈墨渺小的人类躯体，或者说，那承载着两个破碎灵魂的容器，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拽着，精准地、无可抗拒地，朝着这具巨大黑龙躯壳的胸腔位置——那刚刚发出沉重搏动的地方——直直坠落下去！
那里，在黑龙的胸口中央，在缠绕着最密集锁链的核心处，一团极其微弱、极其黯淡的幽光，正在艰难地、缓慢地搏动着。那光芒是如此微弱，仿佛随时会被周围的黑暗彻底吞噬。光芒的核心，隐约可见一颗布满蛛网般裂痕、只有拳头大小、通体呈现深邃玄黑色水晶一样的珠子。
**龙珠！** 玄渊的力量核心！亦是它残魂最后的栖身之所！
在身体与那冰冷、死寂的龙骸胸腔接触、融合的瞬间——
在意识彻底被那核心搏动的漩涡和两种灵魂碎片搅拌的痛苦所吞噬的前一秒——
那个冰冷、苍老、带着奇异腐朽韵律的声音，如同附骨之疽，再次穿透了厚重的井水、冰冷的骸骨、混乱的意识，幽幽地、清晰地响起，直接烙印在灵魂的最深处：
“龙君…”
声音如同墓穴中飘出的寒气。
“悠悠千载…”
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
“可还…安好？”
虚伪的问候，冰冷的试探。
短暂的停顿，如同毒蛇吐信前的蓄势。
然后，是那如同恶魔低语般的诱惑：
“…桥，旧了…”
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名为“自由”的软肋上。
“风雨…飘摇…”
描绘着那摇摇欲坠的希望。
“三日…”
精确的倒计时。
“只需…三日…”
最后的蛊惑，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声音袅袅散去，留下的是比井水更深的冰冷，和比锁链更沉重的诱惑。
“三日…”
这个词语，带着剧毒般的希望，混合着玄渊被唤醒的、对自由焚尽一切的渴望，以及陈墨残存的、对“外面”那个他刚刚逃离又无比熟悉的世界的复杂感知（脆弱、繁华、冰冷），狠狠地砸进了那正在龙珠引力下疯狂搅拌、撕裂、重组的混乱意识之中！
**轰隆——！！！**
最后的意识壁垒彻底崩塌。
冰冷的井水，污浊的黑暗，贯穿灵魂的剧痛，锁链的冰冷触感，龙珠缓慢而沉重的搏动，两种记忆碎片在熔炉中焚烧的尖啸，还有那“三日”之期如同跗骨诅咒般的低语……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具渺小人类躯体与庞大冰冷龙骸接触、并开始被那黯淡龙珠强行吸附融合的瞬间，搅拌成了一锅沸腾的、绝望的混沌。
陈墨，或者说玄渊，或者说一个由两者碎片在痛苦中强行拼凑的、全新的、混乱的存在，彻底沉入了锁龙井底那永恒的黑色神龙躯体之中。
唯有胸腔深处，那颗布满裂痕的黑色龙珠，还在极其微弱地、艰难地搏动着。
**咚…咚…咚…**
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缠绕在巨大龙体上的冰冷锁链微微震颤，其上黯淡的符文随之明灭。每一次搏动，都像是在这口埋葬了上古凶龙的深井里，敲响一声微弱的、走向未知命运的丧钟。
三日之期，已然开始。
死寂的黑暗中，只有龙珠的搏动，如同垂死巨兽的心跳，在冰冷的污水中，孤独地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