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戈壁,黄沙漫天。
狂风卷起千堆枯骨,如刀锋般刮过大地。
残破祭坛孤悬于古战场遗址之上,碑文早已风蚀得模糊不清,唯有“忠魂不朽”四字仍倔强地刻在石心深处,仿佛十万亡魂的呐喊,被埋在这片死寂之土千年未散。
谢云书立于坛心,手中第六针寒光凛冽,指尖微颤。
不是因为惧怕,而是因为感知——脚下这片土地,不是荒芜,是怨怒。
每一粒沙都浸透了血,每一道风痕都在低语不甘。
他的经脉早已布满裂痕,像一张濒临破碎的网,强行支撑着与地脉共鸣的力量。
可他不能退。
第五针落时,昆仑冰穴中的黑钉已现裂纹;而此刻,若第六针不成,这股积压千年的怨气便会彻底爆发,化作千里赤灾,生灵涂炭。
苏晚晴站在三丈之外,手握陶罐,罐中盛着最新调配的“活壤菌液”。
她没上前,也不敢上前。
每一次施针,都是谢云书独自扛下的命劫。
她只能守着,准备着,随时接住那个可能倒下的身影。
墨青山悄然支起画架,粗麻布绷紧,他蘸取红砂为墨,笔锋缓缓落下。
不是山河,不是风云,而是人。
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妪,提着油灯走过泥泞小路;一名瘦弱孩童,肩上背着药篓,在暴雨中奔跑;还有那名满脸尘灰的工匠,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扶住即将倾倒的银针架……一个个身影,渺小却挺拔,像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脊梁。
苏晚晴走近,看着那幅尚未完成的画,轻声问:“你为何不画天地大势?不画帝王将相?偏要画这些……无名之人?”
墨青山头也不抬,笔尖稳如磐石:“史官写胜者,庙堂记功名。可谁记得是谁点的第一盏灯?是谁在雨夜里跪着添油?是谁把最后一口粮换成菌种播进地里?”他顿了顿,嘴角扬起一丝笑,“我要把这条路画到天涯尽头。百年后,就算没人记得这场浩劫,也该有人知道——曾有无数普通人,替大地流过血。”
话音落下的刹那,谢云书深吸一口气,第六针,终于落下!
“嗤——”
针尖入地,没有巨响,却似有一声悠长的叹息自地底传来。
紧接着,整座祭坛剧烈震颤,沙石翻涌,一道暗红色的光柱冲天而起,直贯云霄!
风停了。
连绵三日的沙暴,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而在光柱中心,无数虚影浮现——披甲执戈的士兵、挽袖耕田的妇人、手持草药的郎中……他们的面容模糊,却齐齐向谢云书躬身一礼,随后化作点点流光,沉入地脉深处。
地怨平息。
脉亭根基稳固。
远处,百姓跪伏在地,泪流满面,称此地为“归魂台”。
可谢云书却单膝跪地,喉间腥甜翻涌,一口血喷在沙上,瞬间被吸干。
他脸色惨白如纸,指尖冰冷,连握针的手都在微微抽搐。
苏晚晴疾步冲上前,一把扶住他,掌心贴上他后背经络,心头一沉——裂痕已蔓延至心脉边缘,再进一步,便是油尽灯枯。
“够了。”她声音发抖,“你还想用命填多少针?”
他靠在她肩上,气息微弱,却笑了笑:“这一针,是给他们一个交代……也是给我自己。”
第七针最难行。
地穴位于祭坛下方三百阶石梯尽头,传闻是当年萧氏秘营镇压地脉之所。
洞口封着铁门,锈迹斑斑,门环上缠着七道符索,皆已断裂,唯有一缕黑气从中渗出,带着腐骨蚀魂的毒意。
谢云书刚踏入洞中,骤然间,幽光炸现!
盘踞在洞底的巨大蛇骸猛然昂首,空洞的眼窝燃起鬼火般的绿焰,口中喷出浓稠黑雾,所过之处,岩石龟裂,空气焦灼。
“傀儡灵兽!”岩娘惊呼,“竟是用十万战魂炼制的镇脉尸蛇!它不该还能动!”
众人色变,正欲后撤,忽听得一声震天咆哮——
雪獒如雷霆般撞入洞中,浑身雪白长毛根根竖立,双目赤红,竟无视毒雾,直扑蛇首!
电光火石间,它一口咬断蛇颅中嵌着的那枚乌黑符咒!
“啪!”
符碎,黑气溃散。
众人这才看清,那符上刻着细密咒文,中央一个“癸”字,与之前刺客身上的死士令如出一辙——正是“反噬钉”的遥控引信之一!
谢云书踉跄上前,一手抚上雪獒染血的鬃毛,低声喃喃:“你比我更早明白……有些门,只能由守护者来开。”
雪獒呜咽一声,舔了舔他的手,随即倒地,唇角溢血——它挡了致命一击,伤得极重。
苏晚晴抱着它冲出地穴,立即设立临时“脉医堂”,召集随行郎中,传授“养脉膏”配法。
她结合西北苦寒气候,在方中加入麻黄、附子以通阳驱毒;南方湿热之地,则添藿香、佩兰以化浊醒脾;甚至大胆提取辣椒辣素,增强血脉循环,竟使药效提升三成。
她当众立誓:“这不是药,是承诺。谁学了,就得回去救一方土地。”
三个月内,三十六州皆有脉医出师,百姓感念,称之为“晚晴方”。
夜深人静,苏晚晴回到营地帐篷,见陈伯正在整理一只老旧樟木箱。
那是沈府遗物,多年未曾开启。
老人动作缓慢,拂去灰尘,忽然从箱底抽出一张泛黄地图。
纸上山川走势陌生诡谲,七十二处红点如星罗棋布,标注着某种古老名称——
【地喉节点】。黄沙卷天,驼铃断响。
谢云书一行困于赤脊戈壁三日,水囊将尽,连雪獒都伏地喘息。
小满突然扑倒在沙丘上,耳朵贴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