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的源头并非来自远方,而是脚下。
几乎在念头升起的同时,九道粗如巨蟒的幽黑火焰撕裂冻土,冲天而起。
火焰并未散发灼热,反而带着一种能冻结灵魂的阴寒,在百里方圆的上空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罗网,将这片天地彻底封锁。
焚心大阵,专为焚尽七情六欲而设的绝杀之阵。
夜琉璃双膝一软,跪倒在雪地里,那如荆棘般的黑色纹路已从心口攀爬至她秀美的脖颈,甚至蔓延到了脸颊。
每一寸肌肤下,都像有无数毒虫在噬咬,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痛苦的呻吟,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七日已过……他动手了。”
话音未落,一个高大的身影踏着其中一道幽焰,自阵眼中心缓步走来。
他身披玄铁重甲,脸上罩着一张毫无表情的铁制面具,唯有面具后那双眼睛,燃烧着地狱般的赤红。
恐怖的威压如山海倾覆,让周遭的风雪都为之凝滞。
“夜琉璃,”来者声音嘶哑,不带半分情感,“最后一刻,让我亲手送你归寂。”
是厉无咎!北境执法殿殿主,宗门内最铁血无情的存在。
陈凡几乎是本能地一步跨出,将摇摇欲坠的夜琉璃护在身后。
他能感觉到身后那具身体在剧烈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源于极度的痛苦。
他袖中那本被体温焐得温热的《笑话集》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紧张,变得沉甸甸的。
他只是不明白,为何这本破书会让他觉得心安,也忘了昨夜是谁在昏黄的灯火下,悄悄为他缝补了被树枝划破的衣袖。
风雪中,队伍里那个一直抱着残碑瑟瑟发抖的小碑灵,此刻却颤抖着将怀中的残碑举得更高。
碑上微弱的萤火忽明忽暗,一道稚嫩又古老的声音在众人心底响起:“它说……笑愿碑,只能被‘真心想笑的人’唤醒。”
柳媚凝视着厉无咎那如同山岳般沉稳的背影,心头猛地一震,一个尘封已久的宗门秘闻浮上心头。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失声喃喃:“他不是要杀她……他是怕她像三百年前那位圣女一样——因动情而失控,屠尽全宗!”
就在此刻,被陈凡护在身后的夜琉璃,视线穿过他的肩头,落在了他坚毅的侧脸上。
纷乱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炸开,最终定格在一个下着瓢泼大雨的荒原。
一个浑身泥泞、眼神空洞的小女孩蜷缩在角落,一个路过的灰袍人却停下脚步,弯腰将她抱起,用袖子擦去她脸上的污泥,轻声说:“别怕,我讲个笑话给你听。”那是她记事以来,第一次被人触碰,却没有挣扎,也没有感到厌恶。
厉无咎没有理会旁人的惊骇,他抬起手掌,掌心黑焰凝聚成一颗高速旋转的毁灭核心,没有丝毫犹豫,直取夜琉璃的心口要害!
他要的不是杀死她,而是连同她的神魂与那份禁忌的力量一同湮灭。
千钧一发之际,陈凡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举动。
他没有闪避,更没有运功抵挡,反而将那本破旧的《笑话集》高高举起,迎着那毁天灭地的黑焰,一页,一页,飞快地撕下,任由纸片被狂风卷入风雪。
“蠢猫为抢小鱼干从房顶摔下,正好砸在胖婶新烙的饼上……”
“李大爷吹牛说能倒立喝水,结果呛得鼻涕眼泪一起流……”
纸片纷飞如蝶,每一页都写着这些凡俗市井中最不起眼、最拙劣的段子。
“你说她注定毁灭?”陈凡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烈焰的呼啸,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可我记得她笑过。”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微不可察的系统提示音在他脑中微震:「检测到强烈执念共鸣,启动【道侣共享·强化协议】。」
刹那间,一道肉眼可见的纤细金线,自陈凡心口射出,精准地连接到他身后夜琉璃的心口。
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流涌入夜琉璃冰冷的身体,在她心口处,一盏虚幻的琉璃心灯悄然升腾,灯芯之上,一朵半透明的金色莲花,缓缓绽放。
金莲初现,厉无咎那足以轰平山岳的全力一击,竟如泥牛入海,撞在一层无形的金色屏障上。
狂暴的黑焰被尽数反弹,厉无咎本人更是被这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震得踉跄后退数丈。
他脚下的幽焰一阵明灭,险些溃散。
“咔嚓”一声,他脸上的铁面具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露出一角饱经沧桑的皮肤和一只写满震惊的眼睛。
“这光……不是法力,也不是神通……这是……‘被需要’的感觉?”
夜琉璃缓缓低下头,怔怔地看着自己心口那朵虚幻的金莲。
一滴滚烫的泪水滑落脸颊,滴在雪地上,瞬间融出一个小小的坑。
那不是痛苦的泪,而是某种尘封了太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
她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过那朵虚影,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呢喃:“原来……我不是灾厄……我只是……只是太久没有被人好好抱过了。”
下一刻,她猛然抬头,眼中不再是痛苦与绝望,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主动牵起陈凡的手,掌心相触的瞬间,一股磅礴的愿力与功德金流自陈凡体内涌来。
但夜琉璃没有用它来疗伤,而是做出了一个更加疯狂的决定——逆向引导!
她以自身为媒,将那份纯净的功德金流作为引子,竟开始主动将焚心大阵弥漫的负面情绪、怨念、死气尽数吸入体内!
“你疯了!”厉无咎失声喝道。
然而,那些足以让任何修士走火入魔的污秽之力,在进入夜琉璃体内的瞬间,就被那朵金色心莲缓缓炼化。
她皮肤上狰狞的黑色纹路,竟一寸寸断裂、剥落,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宛如莲茎般洁白通透的脉络,在她肌肤下缓缓生根、蔓延。
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体质变异进度50%:净世莲体(可吸收怨念转化为功德)。」
风雪渐歇,随着夜琉璃的吸收,那不可一世的焚心大阵竟开始剧烈晃动,最终崩塌了一角,露出外面清朗的天空。
夜琉璃缓缓站起身,赤足踏在冰冷的雪地上。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她所过之处,千年不化的冰层竟悄然融化,埋在雪下的枯藤抽出嫩绿的新芽,折断的残枝上,竟开出了一朵朵素雅的白花。
厉无咎怔立在原地,手中的断刃“当啷”一声垂落。
他看着那个赤足踏雪、步步生莲的女子,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或许……是我错了。”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并肩而立的陈凡和夜琉璃,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便要离去。
但在身影即将消散于风雪之际,他反手一挥,一枚刻有古朴“守”字的黑玉符被他狠狠钉入雪地之中。
“若她再失控,此符会自动引爆心核,与她同归于尽。”
冰冷的话语还在回荡,他的身影已彻底消散。
而在遥远的黑水崖崖底,一块被万载玄冰封住的巨大残碑,在此刻微微震颤了一下,碑面上两个模糊的古字——“释怀”,泛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光。
几乎是同一时间,远在宗门深处的藏经阁内,一位身披金色袈裟的扫地僧缓缓睁开双眼,他手中的拂尘在地面上轻轻一点,激起一圈无形的涟漪。
“第三块碑,该醒了。”
战场之上,随着厉无咎的离去,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也烟消云散。
支撑着陈凡站立的最后一丝力气仿佛被抽空,撕书时还不觉得,此刻刺骨的寒意才从指尖疯狂地涌入四肢百骸。
他的身躯晃了晃,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有些模糊,唯一清晰的,只有夜琉璃那张褪去黑纹后、宛如雪莲初绽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