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瑶公主府的百花宴，名副其实，名花倾国，贵女如云。
摄政王萧衡一身玄色常服，在一片姹紫嫣红中显得格格不入，徐佳慧几乎是立刻便瞧见了他。
她今日特意精心装扮过，一身云霞般的锦缎华服，珠翠生辉，自认绝不逊于在场任何一位贵女。
“参见摄政王殿下。”
徐佳慧注意到他身边的柳晴晚，这段日子关于柳晴晚的话题在京中都传开了，是个实实在在的不孝女，逼得妹妹柳娇嫁给姐夫，害死自家祖母，是个名副其实的丧门星。
“殿下，前日佳慧入宫向皇后娘娘请安，娘娘还特意问起殿下呢。”
“娘娘言语间似是有意撮合你我，还嘱咐佳慧，要多与殿下走动走动呢。”
萧衡一直想不通。
徐佳慧是徐丞相的外孙女，徐丞相在朝堂上明里暗里没少给他使绊子，两家立场可谓泾渭分明。
按理说，这样一个千金贵女，即便对他生了些不该有的心思，也早该被家族严厉扼杀在萌芽中，更该懂得权衡利弊，明白靠近他意味着什么。
可她却像着了魔一般，不顾家族立场，不顾女儿家矜持，一而再、再而三地凑上来，甚至不惜搬出皇后娘娘来造势。
玉瑶公主萧雨烟瞥见徐佳慧这副上赶着的模样，不免有些鄙夷，好歹也是丞相府的千金，竟然撇下自己上赶着往她皇叔那儿凑。
“自掉身价。”
“雨烟姐姐，”身旁的御史大夫家二小姐周棠凑近些许，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了然一笑，压低声音道，“您瞧徐家姐姐那般热切，怕是摄政王爷今日要头疼了。”
周棠又将话题绕回今日的正事，“这满园春色，不知可有能入姐姐眼的公子？”
萧雨烟闻言，收回视线，眼波懒懒地扫过台下。
今日这百花宴，名为赏春，实则是父皇和母后为她挑选驸马所设。可眼下这些或故作深沉、或强装风雅、或眼神闪烁的所谓青年才俊，在她看来，多半是些歪瓜裂枣，乏善可陈。
不是装模作样摇着折扇吟两句酸诗，便是眼神飘忽不住往她这主位上瞟，那点攀龙附凤的心思几乎写在了脸上。
“一群庸脂俗粉，瞧着便让人倒胃口。”
连她皇叔身边的柳晴晚都比不上，至少那女子眼神清正，不像台下这些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算计味儿。
周棠掩唇轻笑：“姐姐眼界高是自然的。只是陛下和娘娘那边……”
萧雨烟端起面前的琉璃盏，浅呷了一口果酿，“急什么？本宫的驸马，总不能在这些货色里挑。”
萧雨烟微微倾身，父皇母后自然是疼她的，可这份疼爱也是有价码的。
嫁得高了，他们怕外戚坐大，动了萧家的根本。嫁得低了，又折了皇家的颜面，显得这玉瑶公主无足轻重。
这哪里是选驸马，分明是下注。
她需要找一个家世足够显赫，能成为她助力的，但又不能显赫到让父皇忌惮，必须易于掌控，最好是家族已显颓势，急需依靠皇室重振门楣的。
她要的，不是一个丈夫，而是一个听话的盟友，一个能被她牢牢握在手中的傀儡。
柳晴晚提着裙摆，几乎将整个公主府的后花园都走遍了。她假装欣赏花卉，目光却一次次扫过在场每一位贵妇人的面容，但始终没有看到那位传说中目不能视的宁王妃。
萧衡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侧。
“别找了。宁王妃不会来了。”
柳晴晚猛地转头看他，眼中难掩失望：“为什么？”
萧衡的目光掠过远处正与人谈笑的宁王，“宁王独自赴宴，连个侍女都没带。看来他根本不打算让王妃露面。”
萧衡随手从廊边花架上折下一朵将谢的荼蘼，细白花瓣裹着清苦香气。他将花枝轻轻簪进她松松挽起的发间。
“很适合你。荼蘼开在春末，不争不抢，自有风骨。”
柳晴晚一时忘了呼吸。他靠得太近，近得能看清他玄色衣领上精致的暗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松木气息。
三日后就是十五。妙音寺后山有场法会。那日守卫会集中在正殿。
“既然今日见不到，不如到时我陪你去趟妙音寺。”
柳晴晚抬手轻触鬓边的花朵，花瓣柔软冰凉。她抬眼看向萧衡，忽然问道：“王爷为何这般帮我？”
萧衡负手而立，玄色衣袂在晚风中轻扬。
“因为你戴着这朵花很好看。”他答得随意，“这个理由够不够？”
宴会门口传来躁动，众人循声望去，来人竟然是柳娇。
挺着大肚子前来，虽说她如今是李玄过了明路的妾室，但这等皇室宴饮，以其妾室身份，本是无资格出席的，此举非但不是荣耀，反是失礼。
那封请帖却是玉瑶公主萧雨烟亲自命人送至李府的，点名邀柳娇出席。
柳娇近日颇不好过，自灵堂之事后，她喉咙处总感不适，似有异物梗阻，李玄的舌尖也莫名生出溃烂，隐隐散发腐气。
李家父母认定是柳娇连同她那个姐姐柳晴晚，将不祥的晦气带入了李家，对她更是冷眼。
昨日，母亲王氏暗中送来那褐色的药丸，她与李玄服下后，喉舌的难受竟真的缓解了大半。恰在此时，玉瑶公主的请帖便到了。
玉瑶公主萧雨烟自然不屑柳娇婚前失贞、未婚先孕的作派，但她也无法否认，柳娇抛开德行不谈，其诗画才华、玲珑心思，确实堪称京中翘楚，当得起“第一才女”之名。
这样一个有才情的女子，若只因后宅阴私和一时行差踏错，便彻底困于方寸之地，沦为生育工具，在妒妇与长舌妇的消磨中黯淡了光芒，未免太可惜了。
她萧雨烟手下，正需要这般有才且易于掌控的人。
柳娇有才，有弱点，这比那些家世清白、心思难测的贵女，更好用。
她挣脱丫鬟的手，挺着肚子，径直朝着柳晴晚的方向走去，声音拔高，带着刻意营造的委屈：
“姐姐！许久未见，妹妹给你请安了。”
“姐姐，我知道你心里怨我，怨玄哥哥。可孩子是无辜的啊。他日孩子出生，总归要唤你一声姨母的。我们姐妹之间，何必闹到如此地步？”
“李姨娘怕是记错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柳娇的肚子，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我母亲只生了我一个女儿，我并无姐妹。你腹中乃是李家的子嗣，与我柳晴晚，并无干系。这声‘姨母’，我担当不起。”
话音刚落，萧衡就走过来将人护在身后，“柳娘子所言极是。血脉伦常，岂容混淆。”
徐佳慧见状，嫉恨得几乎要咬碎银牙。凭什么？凭什么这个乡下来的野丫头能得到摄政王殿下出言维护？她强压下心头的酸意，正想再说些什么。
柳晴晚却已不再理会面前的跳梁小丑，徐佳慧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身拉着柳娇去玉瑶公主身边坐下。
“你老戴着面纱做什么？”
柳娇面露难色，虽说她昨日吃了母亲送来的丹药，喉咙那诡异的梗阻感和溃烂的疼痛确实好了大半，可今日终究是玉瑶公主的场子，万不能出任何差池，谨慎些也好。
徐佳慧却已替她说道：“唉，定是前些时日为了柳大小姐的事，忧心过度，伤了身子还未大好。我瞧着脸色还有些苍白呢。”她三言两语，又将矛头隐晦地引向了柳晴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