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成婚的前一日,“曰吧”停业了一日。大红绸缎换下了平日的彩灯,喧闹的音乐沉寂下来,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几个伙计在安静地擦拭着酒杯。
忽然间就要成亲了,她有些恍惚。
来了这里这么久,除了经历内宅争斗和皇室风云外,就是自己也做了个小老板。从最初战战兢兢适应这个陌生的世界,到如今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各色人物之间,她几乎已经快要忘记自己曾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可今夜,那种疏离感又回来了。她竟有些不知今日何年何月。
推开后门,冷风扑面而来。她拢了拢披风,在台阶上坐下。青石台阶冰凉,寒意透过厚厚的衣裙渗进来。她抬头望天,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一片雪花悠悠飘落,正好落在她的睫毛上。
又下雪了。
她是憧憬嫁给墨翊白的。可是憧憬之余,也是畏惧的。嫁给他,就意味着从后宅争斗正式步入皇权斗争的漩涡中心。
从现代到古代,竟是一直在与命运斗争呢!
想到这儿,颜翎玥不禁笑了出来,笑声在寂静的雪夜里显得格外清脆,又带着几分自嘲。
在现代也要争。从出生开始便要争个好人家——她记得小时候,父母总是逼着她去上各种补习班,生怕她输在起跑线上。然后念书,要争个好成绩,挑灯夜战的日子仿佛就在昨日。接着步入社会,要争个好工作,她曾在三个面试官面前紧张得手心冒汗。恋爱了,还要和其他人争男人——她还记得那个和段新言在一起的那女人,瞧她时那胜利者的眼神。
好累啊!
在这里也是如此。刚穿越来时,她是颜府不受宠的庶女,连下人都敢给她脸色看。她要争父爱,尽管那个所谓的父亲从未真正关心过她;要争钱权,否则连个马车都坐不上,冬日里连个整炭都没有;要为自己争条出路,否则就只能像从前的颜翎玥一样,被陈氏磋磨,了此残生。
但其实这些颜翎玥并不想争。她记得在现代时,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在城郊买个小房子,养一只猫,周末约三五好友喝茶聊天。而在这里,她也只是想让自己爱的人都平平安安在身边,一生顺遂罢了。
“小姐,明日就成婚了,今日可别着了凉才是啊!”薏绿焦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小丫头跟着她,从最初的战战兢兢到如今的贴心贴肺,是她在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可以信任的人之一。
颜翎玥回过神,伸出手去接飘落的雪花。雪花凉凉地落在手心,瞬间融化成水珠,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玥儿,该回去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颜翎玥抬头,看见颜若城撑着伞向她走来。伞面是素雅的青色,衬得他一身月白长袍越发清俊。雪花飘落在伞面上,悄然堆积成薄薄的一层。
“二哥。”颜翎玥展颜一笑,提起裙摆站起身,像刚穿来到这里时那样,亲昵地挽上颜若城的手臂。
那时她刚醒来,面对这个陌生世界惶恐不安,是颜若城第一个向她伸出援手。
颜若城已经习惯了她这般亲昵的举动,宠溺地笑了笑,“走吧。”
马车早已候在巷口,车夫见他们出来,连忙放下脚凳。颜若城细心地替颜翎玥拂去披风上的落雪,这才扶着她上了马车。
马车内暖意融融,颜翎玥解下披风,笑看着颜若城,“二哥觉得雨薇姐姐如何?”
听到朱雨薇的名字,颜若城的眼神明显亮了起来,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雨薇小姐,很好。”
“雨薇小姐,二哥叫的倒是亲昵。”颜翎玥笑容更深,故意拖长了语调,“那二哥,若是让雨薇姐姐做我二嫂,二哥可愿意?”
颜若城怔愣在原地,耳根微微发红,紧接着一本正经地说:“玥儿,莫要胡说,让有心人听去岂不是辱了雨薇小姐的清誉。”
“那二哥是不喜欢雨薇姐姐了。”颜翎玥佯装惋惜地摇了摇头。
“我……”颜若城有些着急,但话出口,只有一个“我”字,便再也说不下去。
他是喜欢朱雨薇的。那个在府中与他拥有同样爱好的女子,那个敢爱敢恨,明媚阳光的女子,那个眼睛永远都是亮晶晶的女子。在她面前,他总会忘记自己的庶子身份,忘记那些需要谨小慎微的规矩。
可是,他毕竟是庶出。朱雨薇是兵部尚书嫡女,身份悬殊,他又怎敢高攀?
“二哥若是喜欢,便尽快把自己的心意告诉雨薇姐姐,”颜翎玥轻声道,“等我成亲后,便去朱尚书家里提亲。你的身份,配得上尚书家。”
颜若城眉头微皱,欲言又止。
“二哥,你配得上,”颜翎玥拍拍他的手臂,语气坚定,“定远将军是二哥凭自己本事得来的,是圣上亲封的。就凭这,二哥就配得上做尚书家的女婿。”
听了颜翎玥的话,颜若城觉得豁然开朗。是啊,他是定远将军了,是靠自己保家卫国得来的。那些在边关浴血奋战的日子,那些在沙场上与将士们同生共死的经历,都是他一步步走来的证明。
出身是一个人改变不了的,但自己的命运可以。
“雨薇姐姐很好,”颜翎玥继续说道,眼神却渐渐复杂起来,“她是在爱中长大的女子,有着别的官家女子没有的洒脱性情,敢爱敢恨,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若是二哥娶了雨薇姐姐,二哥一定会很幸福。”
但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什么,眼神暗了暗。若是日后扳倒颜卓,会不会牵连到二哥和雨薇姐姐?这个念头像一根刺,猝不及防地扎进心里。
“二哥,有句话,妹妹不知当不当讲。”颜翎玥犹豫着开口。
颜若城温柔地看着她,“但说无妨。”
“二哥,不如你入赘吧。入赘尚书府也不是不可。”
颜若城听完又是大惊,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玥儿,莫要胡说,入赘做何?”他倒未想过男儿入赘是耻辱,只是不懂,为何颜翎玥突然如此说。
“二哥,府中我只与你和四弟最为亲近,我也就不妨与你交个底。”颜翎玥压低声音,“二哥与翊王镇平定边关之时,我有去找太子,告诉他,我不会成为他与颜卓棋盘上的棋子。”
听到“太子”和“颜卓”,颜若城的脸色顿时变了。在这行驶的马车中,三妹已经震撼了他三次,且一次比一次令人心惊。
“三妹,你怎直接唤父亲名讳。”颜若城未有责备,只是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