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洋还在旁边絮絮叨叨，聊着什么昨晚打游戏被连跪、隔壁班有个女生主动加了他微信之类的闲话，林栋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心思却没半点放在他身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雨滴敲在窗台上的声音变大了。教室里的灯光染着雨幕，窗外的天空厚重又阴沉。
林栋下意识往前看了一眼——
乔幼灵的座位，空了。
“……林栋？你听我说没？”余洋还在叭叭。
林栋嘴上应着，实际上手从桌兜抽了把伞出来，
“你去哪儿？”余洋追问。
“厕所。”林栋头也没抬地说。
“带伞去厕所？”
“......”
回答他的只有林栋的背影。
走廊里空空荡荡，雨声被拉近了数倍。
艺术馆南侧，藤蔓走廊的拐角处，
青藤沿着灰白色石柱盘旋而上，枝叶在雨中滴答作响，落下的水珠顺着他撑开的伞边滚落下来，打在地面，
林栋停下了脚步，在细密的雨中一眼看见了她。
乔幼灵坐在阶梯的边缘，整个人几乎蜷成了一个小小的团。
她的头埋在膝盖上，黑色的长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半张脸，肩膀轻轻颤着，像是有什么情绪压抑到了极致。
没有出声，只是那种轻微、克制到极点的抽泣，却比放声大哭更让人心疼。
林栋站在不远处，看着那抖动的肩膀，脚步顿住了。
他还记得上一次见乔幼灵哭应该是十几年前？
父母离婚，她一个人被留在了明州，
一夜之间，
乔幼灵的世界小到只能容纳下题本、课桌和那盏永远亮到凌晨的台灯，
但是那时候还玩着游戏机，看着动画片的林栋不懂，他甚至觉得乔幼灵简直有病，每天写完作业竟然还要继续学习功课。
直到后来他看见乔幼灵能用满分的试卷向乔书峰换来的那么一点点的自由。
可现在，艺术馆南侧的藤蔓走廊，尽数被雨笼罩。
风把她鬓边的碎发吹得微微散乱，她的背影被湿气吞没，影子随风在她身上流动，连带着周遭的一切都变得难过起来。
林栋心里某个地方忽然就像被轻轻捏了一下，
不是疼，是一瞬间的心软。
他迟疑了下，最后还是走过去坐在了乔幼灵的身边。
似乎是感觉到有人过来，乔幼灵先是一惊，然后下意识的就要去擦眼泪，手忙脚乱地想把情绪藏好，她的嘴角甚至都已经习惯性地扯起一个勉强的笑。
但她转头，看见是林栋的那一瞬间——
突然变了样子。
乔幼灵似乎是忍了很久，她的唇瓣轻轻颤着，
“阿栋。”
“呜……”
她像个被捡到的小猫，先是低低地抽了一下，然后毫无预兆地扑进了林栋的怀里，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哭得毫不掩饰。
此时，少女的哭泣胜过一切旁白。
乔幼灵的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打在林栋的肩膀上，迅速晕湿了一大片布料。
他低头看着怀里哭得抽噎的女孩，嗓子发紧。
平日里他们斗嘴斗得欢，互怼互损几乎成了日常，不管是作业上的调侃，还是平时小打小闹的拌嘴，他从来不缺词，甚至可以一秒钟怼回去三句。
可现在，面对乔幼灵哭成这样，他却一句玩笑也说不出口。
“没事的。”
他憋了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甚至连语气都不太自然。
但这话一出口，乔幼灵却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支撑似的，猛地抓紧了他的衣袖，十指紧攥，指节都发白。
“阿栋……”
她的声音已经带了浓重的鼻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又破碎的哽咽，
“我是不是不会好了啊？”
她像是在倾诉，又像是在质疑自己。
“明明以前……这些对我来说很简单的啊。”
乔幼灵的眼泪又滑落下来，砸在林栋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头一震。
“我以前都是组里做得最快的那个啊，可现在……”
她吸了吸鼻子，哭得断断续续，声音都哭哑了，
“如果我好不了了怎么办呢？我只有学习了。如果连学习这一件事情都做不好，那我就什么也没有了。”
林栋大概永远也无法真正体会一个学霸突然变成学渣的感觉，但他眼睁睁看着乔幼灵哭成这样，还是忍不住一阵心慌。
“怎么可能？”
他急了，“医生不是说了，这只是车祸的后遗症，再等等，肯定能恢复的。”
乔幼灵抬起头，眼泪还挂在眼角，鼻头红红的，小声地说：
“可是我四月份就要参加竞赛了。”
“额，蓝桥杯？”林栋依稀记得有这么回事。
乔幼灵点了点头，眼神里却满是对自己的否定。
林栋琢磨了下，突然有点灵光乍现的感觉，想起了昨天两人一起写小组作业的时候，
“嗯？”乔幼灵迷茫地看着他，眼里还有未褪的泪意。
“我是说……你昨天写的那段代码，虽然写得比我那乱七八糟的强不多少，但……那不是你最近两天才学的吗？”
乔幼灵想了想，点了点头，动作慢吞吞的，像是在回想她那几天痛苦啃代码的样子。
“所以啊，”林栋鼓起劲儿，“你看你现在学的，也不是完全学不会。只是因为以前学的你记不得了，那你就重新学呗！逻辑混乱怕啥，从头再来嘛。”
“重头学……”乔幼灵喃喃重复，像是咀嚼这四个字的重量，随即抬起头，小小地问，“可……来得及吗？”
她的声音轻得像风一吹就散了，明显没什么信心。
林栋立刻坐直了，一脸义正词严：
“有什么来不及的！蓝桥杯我之前看过内容了，一个月足够！你这么聪明，只要把节奏抓好，很快就能跟上！”
乔幼灵还是迟疑了下，“可是今天课上......”
她声音不高，却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自责，
林栋一听这话，嘴角就抽了抽，啧了一声，一副早料到如此的表情。
他人往柱子上一靠，吊儿郎当地把手一挥，
“哎哎哎，别的不说，咱们那个代码是不是最后跑通了？”
乔幼灵犹豫着点了点头，“嗯，是跑通了……”
“这不就得了？”林栋一副“问题解决就好”的理所当然，
“她只是嫌咱们代码冗了点，又没说你写错逻辑、跑不出来。”他顿了顿，瞧了乔幼灵一眼，
“你啊，心里负担太重，就不能把自己当个普通人么？”
“我就是普通人啊。”乔幼灵认真道。
林栋一听这话，整个人都不好了，连连摇头，
“你？你要是普通人那我的智商都有问题了。”
“别这么说……”乔幼灵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抠着手指，“今天的作业还是你帮我写的，不然我根本交不上。”
“所以啊-”林栋心态好得很，语气轻快得像在谈论今晚吃什么，“代码是我写的，今天李师太针对的也该是我。你说你不高兴个啥？”
“阿栋，你会帮我的吧，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乔幼灵说得特别认真，声音带着点鼻音，像棉花团一样轻轻撞进林栋的心口。
林栋下意识地想移开眼，谁知道她又猝不及防的抱了过来，
扑了个满怀，
他只感觉自己的手好像僵住了了，心砰砰的跳，
好像跟以前的插科打诨不大一样似的。
跟地铁上也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是自己好像不一样了......
呼~
只是同学之间的互相帮助而已。
是......是吧？
而且乔幼灵之前也一直在帮她补课，这很正常，也很纯洁......
于是，
林栋的心跳又没有那么快了，语气里掺着点儿嫌弃，
“哎哎哎——鼻涕别蹭我衣服上了啊！”
乔幼灵原本还窝在他怀里闷闷地哭着，这下被逗笑，抬起手就锤了他一下，
“你才有鼻涕呢！”
林栋看着她这一副哭过又笑过的样子，混合着雨中的青草味，连带着艺术馆那条藤蔓走廊，也不像之前那么沉闷了。
“乔幼灵，下次不许一个人跑来哭啊。”
“为什么？”
他偏头看了她一眼，慢悠悠地说：
“因为你哭起来太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