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府学,这座刚刚见证了大夏首届新科取士盛况的学宫,此刻却弥漫着一股截然不同的凝重气息。
明伦堂前,数十位身着绫罗、须发皆白或面沉如水的川中士绅代表肃然而立,为首的正是须发戟张的李员外和面带忧色的赵老爷。
他们联名递帖,求见大夏王张行,直指那撼动根基的《新学令》。
张行并未身着王服,只一袭简朴青衫,立于明伦堂台阶之上,身后站着几十名新科出身的年轻官员,资县县丞陈安亦在其列,神色恭谨而坚定。
“大王!”李员外率先发难,声音因激动而发颤,双手捧着一份厚厚的联名请愿书,“《新学令》强令六岁女童入学,与男子同列!
此乃颠倒阴阳,悖逆伦常!长此以往,夫不为夫,妇不为妇,纲常尽毁,家国何存?恳请大王收回成命,以正视听!”
“纲常?”张行声音不高,却清晰得如同金铁交鸣,瞬间压过了堂前的骚动,“自孤起兵于川北,凡我治下,女子便可入学识字,习算学,通农桑!
蜀中女子,纺纱织布,行商贩货,助军支前,何曾逊于男子?何曾乱了纲常?李员外口中的纲常,莫非是让女子目不识丁,终生困于灶台,方算伦常有序?此等纲常,不要也罢!”
“大王!”另一名士绅急忙上前,语重心长,“此非仅女子入学一事!乃祖宗法度不可轻废啊!科举取士,乃千年成法,维系斯文于不坠!
今大王废八股,限年岁,设专科学院,使工匠与士子同列,甚至……甚至让女子亦可应试为官!此乃动摇国本,背弃圣人之道!祖宗之法,岂能一朝而变?”
“祖宗之法?”张行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目光投向明伦堂高悬的万世师表匾额,又缓缓扫过堂下众人,“从尧舜禅让,到夏商世袭;
从周行分封,到秦立郡县;
自汉武独尊儒术,至隋唐开科取士……哪一朝,哪一代,不是因时损益,破旧立新?若事事皆言祖宗成法不可变,我等今日,岂非仍该茹毛饮血,结绳记事?
秦皇不变法,何以一统六国?唐宗不纳谏,焉有贞观之治?宋祖不释兵权,何来百年文治?这天下万物,如江河奔流,滚滚向前!死抱着枯朽的祖宗之法,只会如那朽木沉舟,被时代洪流碾得粉碎!”
他向前一步,气势陡升,声音如同洪钟,震得人心头发颤:
“治理天下,靠的是清廉公正的官吏,靠的是富国强兵的实务!靠的是唯才是举,人尽其才!不是靠那些悬在半空、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之言!
大明倒是满口仁义道德,句句不离圣贤!结果呢?这天下成了什么样子?贪官污吏横行,士绅豪强兼并,百姓易子而食!流寇遍地,烽烟四起!
这煌煌大明,大厦将倾,靠的是谁在支撑?靠的就是你们这些满口祖宗法度、圣人之道,实则盘踞地方、侵吞民脂民膏的士绅!”
此言一出,堂下众士绅瞬间脸色煞白,不少人腿脚发软,冷汗涔涔而下。李员外更是气得浑身哆嗦,指着张行:“你!你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张行冷笑一声,目光如刀,剐过每一张惊惶的面孔,“本王入成都不过数月,所查所办,抄家问斩者,哪个不是证据确凿,罪大恶极?
强占民田、草菅人命!哪一桩,哪一件,冤枉了你们中的某些人?本王行新政,开新途,百废待兴,一时无暇,一一清算尔等往日罪愆!
有些人,真当自己屁股底下干净?做了多少腌臜事,自己心里没数?真当本王是瞎子,聋子?”
他声音陡然转厉,堂前空气仿佛瞬间冻结!那些心中有鬼的士绅,已是面无人色,抖如筛糠。
“大王息怒!”赵老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我等……我等或有小过,然……然新朝肇始,当示宽仁!若追究前责,恐人心不稳,非新朝祥瑞之象啊!”
“宽仁?”张行俯视着跪地的赵老爷,语气森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此乃常情。
然,过与罪’,岂可混为一谈?贪赃枉法,鱼肉乡里,逼得百姓家破人亡,这是小过?那些被你们逼死的佃户,被你们侵吞了田产的孤儿寡母,何处去说理?
他们的冤屈,就因为尔等一句新朝当宽仁,便可一笔勾销?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
他挺直身躯,目光如炬,扫视全场,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众人心上:
“本王今日在此明言:大夏,将以法度立国!法度之前,人人平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此乃铁律!
本王自身,亦将恪守法度,若有违逆,甘受国法制裁!过去之罪,本王给你们时间自省,主动清退非法所得,补偿受害者,官府可酌情减罪。
若执迷不悟,心存侥幸,以为换了新天便可遮掩旧恶……哼,待新政稍定,腾出手来,自有国法铁面,一一清算!届时,休怪本王言之不预!”
他最后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面如死灰的李员外和瘫软在地的赵老爷:
“《新学令》,乃强国富民之基,断无收回之理!十年之期已定,尔等好自为之!顺应潮流,或可保全身家,甚至在新朝寻得立身之地;
若执意阻挠……便是自绝于大夏!送客!”
张行袍袖一拂,转身步入明伦堂深处,留下台阶下一片死寂。
众士绅如遭雷击,呆立原地,冷汗浸透重衫。李员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最终被家仆搀扶着,踉跄而去。
赵老爷更是失魂落魄,被仆人架着离开,方才联名请愿时的汹汹气势,此刻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寒意与恐惧。
陈安站在堂内,看着张行挺拔的背影和堂外士绅狼狈离去的景象,心中激荡难平,他深深一揖,低声道:
“大王以法度立国,以实务取才,此乃万世之基!卑职定当恪尽职守,不负大王重托与新学之恩!”
法度如刀,已悬于蜀中士绅头顶,张行用最直白、最凌厉的方式,宣告了旧时代的终结和新时代不可逆转的到来。
大夏的路,注定要以雷霆手段,劈开荆棘,碾碎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