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童年的恐怖记忆会随着时间淡去,直到去年冬天重回哈尔滨道外区那座老楼,我才发现有些东西从未离开。1995年的那个冬天,猫脸老太太的阴影不仅笼罩了哈尔滨,更在我家隔壁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那年我十岁,家住道外区北十八道街一栋建于日伪时期的筒子楼。楼道终年潮湿,墙皮剥落处会露出暗红色的砖块,像结痂的伤口。每层楼共用厕所,厕所门口那条二十米长的走廊,是我童年最恐惧的路径——灯泡总在深夜忽明忽灭,把晾晒的衣物照成吊死鬼的轮廓。
事情始于冬至后第三天。隔壁张奶奶肺病去世时,家里黑猫从遗体上跳过。据她女儿哭诉,当时猫的尾巴扫过老人鼻尖,尸体竟猛地坐起,喉咙发出“咕噜”混合着嘶哑的怪声。从那天起,我们整栋楼都听见夜半有爪挠门板的声响。
真正让我做噩梦的,是张奶奶孙女小梅的经历。那晚她起夜,穿着棉睡衣哆哆嗦嗦经过走廊时,看见厕所窗台蹲着黑影。她以为是野猫,却听见黑影发出奶奶喊她小名的声音:“梅啊,奶奶饿...”
小梅后来精神失常了,总缩在墙角学猫叫。她母亲哭着说,女儿那晚看见的“奶奶”,脸在月光下是扭曲的猫相,眼睛闪着绿光。
恐惧在楼道里发酵。王叔深夜醉酒归来,看见防火梯上蹲着人影在啃食生鱼,鳞片在月光下泛着银光。李婶凌晨煮药时,从厨房窗户看见后院雪地上有猫和人的混合足迹,一路延伸到垃圾堆——那里发现被撕碎了的野狗尸体。
最让我毛骨悚然的是刘爷爷的遭遇。那晚他被马桶里的异响惊醒,低头透过缝隙,看见门外有双青灰色的脚踝。当他颤抖着推开门,腥风扑面而来,灶台上的铁锅里漂着半只带毛的死老鼠。
全楼居民集资请来出马仙,她在张奶奶家门口撒糯米时突然抽搐,尖叫道:“怨气缠着猫魂不肯走!”法事做到一半,楼道所有玻璃窗同时炸裂,寒风裹着猫叫声灌进来。出马仙落荒而逃时说,这孽障专挑午夜至凌晨出没,最爱从厕所通风窗爬进居民家。
从此我们这栋楼陷入集体癔症。家家户户用木板钉死厕所通风窗,马桶下水道用铁网焊死。父亲在门后常年备着铁棍,母亲把剪刀塞在枕头下。我甚至发明了“憋尿睡眠法”,就为避开深夜如厕。
但恐惧还是找到了我。
那是个零下二十五度的夜晚,父母加班未归。我被尿意憋醒时,时钟指向凌晨两点。纠结半小时后,膀胱的胀痛战胜恐惧。我握着手电筒开门,手电光在走廊墙壁上投下扭曲的阴影。
厕所的惨白灯光下,蹲坑散发消毒水与霉变混合的气味。我选择最靠门的隔间,虚掩着门板方便随时逃跑。正当我放松的瞬间,头顶通风窗传来抓挠声——像指甲在抠铁皮。
我僵在原地,看见通风窗的插销在轻轻振动。更恐怖的是,蹲坑黑洞里传来毛发摩擦管壁的沙沙声,似乎有东西正顺着污水管爬上来。这时灯光开始闪烁,在明灭间隙,我瞥见门缝下有影子掠过——不是人脚,是毛茸茸的爪形。
“喵呜——”
嘶哑的叫声从通风窗和蹲坑同时响起。
我吓得失去思考能力,拉链都没拉就冲出隔间。在闪烁灯光中,我看见最里间挡板下垂着青灰色的手指,指甲缝满是黑泥。经过镜子时,余光瞥见反射影像里,天花板上倒趴着长发覆面的人形,腰部却像猫般弓起。
我尖叫着狂奔回家,反锁房门后持续发抖。那晚我尿了裤子,温热的液体顺着裤腿滴在地板上,却感到死里逃生的庆幸。但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清晨六点,全楼被王婶的尖叫声惊醒。她家厕所马桶堵了,通了一早上,最后捅出来一团沾血的黑色猫毛,混合着半截人类小指。
警察来时,在通风井发现更多证据:数具被啃食的野猫残骸、张奶奶生前穿的绣花鞋、还有抓挠形成的爪印——混合着猫和老人的指纹特征。最终此事以“流浪动物伤人”结案,但所有老住户都心知肚明。
去年冬天因拆迁事宜重回故地,发现老楼早已搬空。站在生锈的防火梯下,邻居老人低声告诉我,张奶奶的棺材至今未入土,停在西郊荒地的义庄里——“都说等着黑猫死的那天,要一起下葬。”
离开时我回头望去,残破的通风窗口似乎有绿光闪过。也许猫脸老太太从未离开,她只是换了个巢穴,在哈尔滨无数老楼的黑暗角落里,继续寻找着午夜独自如厕的猎物。
这件事给我留下终身阴影。如今每次起夜,我都会反复检查马桶深处,生怕在反光的水面上,突然浮出一张猫脸。而哈尔滨冬夜的风声里,永远夹杂着像老人咳嗽又像野猫哀嚎的怪响,提醒着每个人:有些传说,不只是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