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样的人来说……”法尔纳塞的母亲伸出戴着丝绸手套的食指,轻轻点了点女儿的额头,语气里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戏谑,“你,就是他那个漂亮玻璃箱里,唯一无法理解,也无法掌控的小小怪物哦。”
怪物……
法尔纳塞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想起父亲那双冰冷的眼睛,想起他那不容置喙的命令,想起自己在他面前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样子。
“我……我怎么可能……”她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我面对父亲大人,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能……只能像个木偶一样站着,点头……”
“那不是顺从,亲爱的。”母亲收回手,理了理自己披肩上名贵的狐裘,“那是无声的尖叫。你不记得了吗?小时候,你把自己的房间烧了。后来,你又把自己关在修道院。最近,你又跑去当什么骑士团长,还弄得全军覆没。”
她每说一件,法尔纳塞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在她自己看来是愚蠢、是失败、是罪孽的过往,在母亲的口中,却变成了另一种东西。
“你从不用嘴巴说话,法尔纳塞。”母亲的眼神里,第一次有了母亲看女儿时才有的,那种混杂着心疼与骄傲的复杂光芒,“你总是用最出乎意料,最让他头疼的行动,来宣泄你那些说不出口的压抑。那就像不会说话的婴儿,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哭喊。你的父亲害怕这个,他怕得要死。因为他不够坚强,他没办法接受任何超出他计算的事情。”
母亲的话语,像一把钥匙,捅进法尔纳塞心中最幽暗、最坚固的那个锁孔,然后“咔哒”一声,将其拧开。
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那不是厌恶,是恐惧?
“你在成长的过程中,没有接触过亲情的温暖,也不了解人情世故,像一头孤独的小野兽。所以你的心,总是赤裸裸的,没有任何防备。”母亲轻轻叹了口气,“你对痛苦的感受力,敏锐得像个艺术家,敏锐到几乎无法在这个俗世里生活下去。”
“可是啊……”她话锋一转,脸上又浮现出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要是你能在哪里找到一个真正的栖身之处,那么,比任何人都了解痛苦的你,一定会变得比任何人都温柔吧。”
法尔纳塞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母亲,这个几乎从未参与过自己人生的女人,却在这一刻,比任何人都更懂她。
“虽然你不是我养大的,但我很骄傲能有你这样的女儿。”贵妇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也许是因为我这个不良示范,才没把你教养成一个无聊的淑女吧?”
就在这时,一个仆人恭敬地走上前来,在不远处停下脚步。
“小姐,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你要去哪儿?”母亲挑眉问道。
法尔纳塞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有些茫然地回答:“在明年大军开拔之前,市政府要举办一场舞会,邀请各国的要人参加。马尼夫柯哥哥……他让我一定要去。”
“马尼夫柯?”母亲发出一声嗤笑,毫不掩饰对那个儿子的鄙夷,“那个蠢货又想拿你去做什么交易了?”
她优雅地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本不存在的灰尘,冲着仆人扬了扬下巴。
“好像挺有趣的。去告诉他们,让马车多等一会儿。”
她回过头,冲着目瞪口呆的法尔纳塞眨了眨眼,笑容狡黠又迷人。
“我也去。”
另一边,格斯一行人正朝着那座全城最显赫的宅邸大步走去。高大宝没有跟来,只在临走前神神秘秘地丢下一句,要去见见城里的“老朋友”,便自顾自地消失在了街角。
越靠近城市的中心,街道就越是宽阔洁净,两旁的建筑也愈发宏伟。伊西特罗的脑袋就没停过,像乡巴佬进城一样四处张望。
“乖乖……这墙也太高了吧!”当他们终于抵达目的地,仰望着那道几乎望不到头的巨大围墙时,伊西特罗忍不住咋舌,“这整个都是法尔纳塞他们家的?比一座要塞还夸张!”
他贼眉鼠眼地打量着墙体,压低声音道:“我们怎么办?等到天黑了,我找个地方翻进去?”
格斯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前方那扇雕刻着四叶草纹章的巨大铁门上,没有理会伊西特罗的提议。
“我们从正门进去。”
“哈?”伊西特罗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疯了?我们这副样子,还没走到门口就会被当成乞丐轰出来吧!”
“我们是来找回同伴的,又不是做贼。”格斯的声音很平淡,他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堂堂正正地去找她。如果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说完,他便迈开步子,径直朝着大门走去,背上那块巨大的铁块随着他的动作,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无形的压迫感。
众人只好跟上。
“就算这样……”伊西特罗追在后面,紧张的神经让他忍不住开始挑刺,他指着史尔基那一身行头,大声吐槽,“小魔女你又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又穿上这身魔女的长袍和尖帽子了?我们是去要人,不是去表演杂耍!”
“到时候,小魔女这副打扮,正好可以当成关心法尔纳塞的诱饵。”巴克趴在格斯肩头,一本正经地分析道。
“我……我一个人待在旅店里太无聊了。”史尔基拉了拉自己的尖顶帽檐,脸颊有些发烫,“而且,我觉得也许会用到魔术,穿成这样,比较容易集中精神……”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细不可闻。
“……而且,我想尽快回到以前的样子。”
这句话让伊西特罗的抱怨卡在了喉咙里。
就在这时,前方那扇沉重的铁艺大门,发出一阵低沉的“嘎吱”声,缓缓向两侧打开。
一辆极尽奢华的马车,在数名侍从的簇拥下,缓缓驶出。拉车的四匹纯白骏马,马具上都镶嵌着银饰,车厢上那枚金色的四叶草徽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靠……”伊西特罗看直了眼。
马车与他们擦肩而过。
透过车窗,格斯一行人清楚地看到了里面的人。
法尔纳塞端坐其中,身上穿着一件他们从未见过的华美长裙,妆容精致,神情却有些恍惚。她没有看向窗外,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
在她身边,还坐着一位风情万种的贵妇人,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的女儿。
马车没有丝毫停留,车轮滚滚,很快便汇入车流,消失在街道尽头。
沉重的铁门,在他们面前,再次缓缓合拢,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伊西特罗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史尔基紧紧攥着自己的法杖,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格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大门合拢的方向,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