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界的蚀月被谷雨剑宫的华盖挡得严严实实,洞宫殿里暖烘烘的,飘着新出炉的麦饼香气。
穰月盘腿坐在地乳藤根编成的蒲团上,面前的粗陶碗见了底,脚边东倒西歪地躺着七八个空酒葫芦。她脸颊酡红,正醉醺醺地翘起一只脚,用高大宝送她的那柄星砂小锄,小心地抠着脚踝上一块顽固的泥垢。
锄尖的星芒蹭在五谷绳结上,滋啦一下,爆出几粒细小的火星。
“嗝……芙丫头,你这树洞,比俺家冬天的灶膛还暖和……”穰月打了个酒嗝,大着舌头嘟囔。她那条粗实的麻花辫散了一半,几缕金色的麦穗发丝缠在了小锄的锄柄上。
对面,幽界精灵树的老魔女芙洛拉正掩唇轻笑。
她那头月光般的银色长发披泻如瀑,缀着露珠的蛛丝长袍下摆垂落,末梢化作细密的根须,扎进地板。她枯枝般的手指捻着一根月光纺锤,纺锤在空中自行旋转,牵引出肉眼难辨的银丝,一端缠绕在穰月沾满泥土的赤脚上。
那银丝,正悄无声息地探入幽界的地脉。
“暖和?”芙洛拉的声音带着一丝揶揄,“那可不是柴火,是沃血池里的‘秽血膏’在自行发酵呢。”
她指尖朝着树洞中央轻轻一点。
那里,一洼暗红色的泥浆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散发出混杂着血腥和腐臭的奇异热气。那是斯兰那株邪树死后,残留的污秽核心,又混入了战场上无数兽鬼的脓血与亡魂渣滓,才炼成的这么一池子毒物。
池子边上,几只刚从“哺灵巢”里破茧的瑞霖兽幼崽,正伸出舌头,战战兢兢地舔舐着池边凝结出的暗红色晶块。
“你的剑宫,可是在吃幽界的腐肉长大。”
穰月醉眼猛地一瞪,手里的星砂小锄“当啷”一声敲在根须地板上:“放屁!俺这叫……嗝……沤肥!是沤肥!”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把解下腰间那串叮当作响的青铜耒耜工具链,链子上挂着的犁、耙、铲、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瞅瞅!正经的庄稼人沤肥,那都得翻!得搅!得让它透——气!”
话音未落,她已经抡起一把锈迹斑斑的钉耙,踉踉跄跄地冲向了沃血池。
“小心!”芙洛拉提醒道。
钉耙的铁齿还没沾到那暗红的泥浆,池底猛地炸开,十几条比水桶还粗的污血触手破浆而出,像毒蛇般缠向了钉耙!
“怕个卵!”
穰月虎牙一龇,不退反进,周身爆开一圈厚重的土黄色气浪。
她紧握着钉耙的右手中,那柄寸许长的星砂小锄骤然亮起,光芒盛放,亮如一颗微缩的星辰!
一道庞大到几乎撑满整个洞窟的虚影,以小锄为核心瞬间暴涨!
那不再是田间地头的小工具,而是一尊仿佛能开天辟地的巨神,正挥舞着星辰铸就的劫犁!
轰——!
星劫犁的虚影横扫而过,那些污血触手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就如同遇到了烈日的冰雪,滋滋作响,瞬间蒸发成了腥臭的黑烟!
整池的秽血膏剧烈翻涌,池底沉淀了千百年的诅咒残渣被星芒一照,竟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凝结成一颗颗葡萄大小的黑色麦粒。
麦粒通体漆黑,中心却透出一抹不祥的红芒,散发着引人堕落的甜香。
“怨咒麦!”
“好凶的肥!”穰月不惊反喜,哈哈一笑,手里的钉耙顺势狠狠插入泥浆,用力搅动。
每翻动一耙,星劫犁的虚影便会扫过池面,逼出更多的怨咒麦上浮。那些瑞霖兽幼崽吓得浑身炸毛,却又忍不住诱惑,飞快地叼起几颗麦粒,转身就跑回了高处的梯田里藏起来。
芙洛拉眸光一凝,指尖的月光纺锤“倏”地射入池中。
银丝如电,精准地缠住几粒怨咒麦,飞速回扯。
那几粒麦粒在银丝的缠绕中发出凄厉的尖叫,竟扭曲变形,眨眼间化作几只通体漆黑的扑棱蛾子。它们的翅膀每一次扇动,抖落的磷粉都让周围的空间泛起水波般的涟漪。
“空间蛀虫的雏形……果然是幽界法则凝结的毒瘤。”
老魔女枯枝般的手指轻轻一捻,那几只蛾子便瞬间爆成一捧纯粹的银色粉末,被她随手撒入了沃血池中。
“可惜,你的星火之力,刚好能在这剧毒的土壤里,烧出一丝空隙。”
她枯指在空中虚划,银粉落入秽血膏的地方,竟奇迹般地绽开了几朵散发着清冷辉光的“月苔藓”。那苔藓如同活物,疯狂地吞噬着周围的污浊。
穰月直接看呆了,酒都醒了三分,她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问:“你这是咋弄的?”
“以毒攻毒。”
芙洛拉指尖一勾,一缕月光丝线从纺锤上延伸而出,轻柔地缠绕在了穰月那柄星砂小锄的锄柄上。
“剑主送你的这件礼物,内含‘开荒’的劫意,能犁开幽界地脉最深处的脓疮。”
她看向穰月,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而我的月光,正好可以在这片新开的‘毒田’里,种下解药。”
芙洛拉纤长的手指捻着月光纺锤,银丝的末端没入脚下土地,无声地探寻着这片死亡国度的脉搏。她抬起眼,看向身旁那个扛着农具,浑身散发着泥土和酒气的女人。
“幽界的土地,寸草不生,只凝结怨恨。你当真要在此处……种地?”
“呸!”穰月一口唾沫啐在焦黑的地上,滋地一声冒起白烟。“地就是地!没长庄稼,就是荒地!荒地,就得开!”
她赤足踏出百谷天梯的范围,结实的脚掌踩在幽界冰冷的焦土上,竟硬生生踏出了一个温热的脚印。
她将那串青铜工具链解下,随手丢在一旁,只将高大宝送她的那柄星砂小锄握在掌心。
“剑主说了,这玩意儿,是给俺开荒用的!”
话音落,她高举小锄。
刹那间,她身后那座由邪树改造的谷雨剑宫轰然震动!
自下而上,百谷天梯层层亮起,庞大的生机沿着梯田奔涌流淌,最终尽数汇入穰月的体内,再通过她的手臂,灌注进那柄小小的星砂锄中!
整座剑宫,此刻都成了她手中这柄农具的延伸!
“犁天九式……幽壤开荒!”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这一锄劈落,朴实得就像一个农妇在自家田头翻开一块最顽固的土疙瘩。
锄影却在离地的瞬间暴涨,化作一道横贯天地的星光犁刃,狠狠斩入身前那片死寂的焦黑地壳!
咔嚓——!
大地被撕裂,裂痕深不见底。
没有熔岩,没有深渊,从裂口中翻涌上来的,是粘稠如沥青,还在蠕动呼吸的“咒怨泥沼”!
无数扭曲的兽鬼残影在泥沼中翻腾,它们伸出由怨念构成的利爪,发出无声的嘶嚎,疯狂地抓向站在裂缝边缘的穰月!
“吵死了!”
穰月虎目一瞪,不闪不避。
她掌心的星砂小锄骤然光芒大盛,二十四道节气剑纹依次亮起,最后定格在锄刃上那一抹凛冽的暗光。
那是太上剑心凝练的劫意!
嗡!
星光一扫,所有抓向她的怨念之爪,在接触到光芒的瞬间便如青烟般消散,连惨叫都未曾发出一声。
“给俺起!”
穰月双臂肌肉坟起,猛地一抬。
巨大的星光犁刃将整片咒怨泥沼从地底深处强行翻起,掀向半空!
泥沼中沉淀了千百年的污秽与诅咒,第一次暴露在空气之中。
也就在此时,穰月锄尖一引,谷雨剑宫高处的灵泉轰然决堤,化作一道清澈的水龙,直冲天际,撞入那团被掀起的咒怨泥沼!
哗啦啦——!
至纯的灵泉与至秽的咒怨泥猛烈碰撞,炸开漫天污雨,朝着下方的大地劈头盖脸地浇灌下来。
芙洛拉一直静静地看着,直到此刻,她指尖的月光纺锤才倏然一转。
“月引,丝缠,净!”
万千道肉眼难见的月光银丝从纺锤中射出,后发先至,精准地织入那漫天污雨之中。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每一滴落下的雨水,都被银丝悄无声息地剖开。污浊的黑泥被剥离、凝聚,化作沉甸甸的黑色砂砾坠落;纯净的泉水则被银丝引着,化作一层氤氲的白雾,温柔地覆盖在大地上。
不过片刻,雨歇风停。
原本焦黑龟裂的大地,被一层薄薄的湿润雾气笼罩。地上铺满了那种漆黑发亮的“咒怨砂”,砂砾之间,竟有点点银色的月苔藓,正贪婪地吸收着砂中残留的最后一丝怨气。
“嘿,这地里的头茬,还挺有劲儿!”
穰月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拍了拍手,一脚踩进那些尚有余温的黑砂里,还用力碾了碾。
可她话音刚落,脚下的黑砂突然一阵耸动。
一截通体漆黑,长着细密倒刺的藤蔓猛地破砂而出,像一条毒蛇,闪电般缠向了她的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