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礼。”他低语，声音轻得如同拂过新苗的夜风。指尖拂过她散乱的麻花辫，将一枚被泥巴糊住的金穗轻轻理出。
就在他准备起身离去时，穰月忽然在梦中咂了咂嘴，虎牙磨得咯咯响，含糊不清地嘟囔：“……东头那垄……该下豆种咧……”
她那只空着的大手无意识地一划拉，竟精准无比地握住了那柄星砂小锄的锄柄！
嗡——！
奇异的共鸣瞬间发生！高大宝只觉得脚下的大地都跟着轻轻一颤！
穰月周身沉睡的谷雨剑意如同被星砂点燃，温和的碧光骤然亮起，瞬间就将她整个人包裹。那柄星砂小锄在她粗糙的掌中，迸发出远超其体积的温润光华，锄头虚影暴涨，化作一柄半透明的巨大光锄，其轮廓几乎笼罩了整座百谷天梯！
高大宝清晰地看到，光锄虚影挥洒下的光辉并非徒有其表。
沃血池中，那些沉淀的“秽血膏”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速凝结，膏体表面析出一层细密的星芒结晶，如同黑土上撒了一层碎钻。几只正在梯田里啃食魂茧藓的瑞霖兽幼崽齐齐打了个哆嗦，它们头顶稚嫩的鹿角尖端，“噗”地一声，竟各自绽开了一朵米粒大小、闪烁着星光的麦穗花！树冠边缘，一株之前还恹恹欲睡的剑魄昙，叶片上陡然浮现出流转不休的星纹，那萎靡的花苞猛地一挺，瞬间绽放，花瓣上竟是完整的星河图谱！
更神奇的是，穰月原本因醉酒而略显紊乱的粗重呼吸，在握住星砂小锄的瞬间，竟迅速平复、凝练。她眉宇间因强行转化邪恶之树而残留的一丝阴郁晦气，被锄锋流淌的星芒一扫，便悄然驱散，化为虚无。仿佛这柄不起眼的小锄，正是她那狂放不羁的谷雨剑意最契合的“锚”与“砥”。
穰月在睡梦中舒服地哼唧一声，将星砂小锄往怀里紧了紧，粗壮的手臂环抱着，如同搂着离家多年的亲人。她布满晒痕的圆脸上，嘴角咧开一个心满意足的憨笑，再无一丝战场悍妇的凶气，倒像个得了新玩具的农家姑娘。
高大宝静静看着这一幕，嘴角也勾起一丝弧度。他没有收回小锄，只是轻轻拉过旁边一张散发着清香的巨大菽叶，盖在她沾着泥点的小腹上。
“好好睡吧。”他低语，目光扫过焕发新生的剑宫，扫过远处新生竹林边，青霓正小心翼翼照料灵植的素白身影，也扫过格斯在洞口沉默擦拭斩龙剑的坚毅轮廓。“地，还长着呢。”
他转身，身影融入树洞外朦胧的夜色。
身后，穰月鼾声依旧，只是怀里的星砂小锄，在黑暗中散发着恒定的、温润的微光，如同遗落大地的一粒倔强星辰，默默守护着这片被剑犁开的、充满生机的希望之土。
她又翻了个身，醉醺醺地嘟囔梦话，声音清晰了不少：“高……高老大……这锄头好……明儿就用它……犁它三亩好地……不，三十亩！”
高大宝随手一招，山河社稷剑匣“唰”地一声回到身后。他弯腰，有些吃力地将昏死过去的格斯扛上肩膀，准备向洞口走去。
脚下的大地已经彻底变了模样，不再是那片由忌讳灵魂构成的、蠕动不休的幽界滩涂。如今，这里是真正的土地，厚重、温润，散发着新翻泥土与黍米混合的醇香。魑魅魍魉绝迹，虫豸般的怨灵被一扫而空。
邪恶之树的子宫，如今已是他的谷雨剑宫。
“骷髅大叔，看够了吧。”高大宝没有抬头，只是对着前方的黑暗平淡地说道。
洞口吹入的微风中，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显现。森白的骸骨战马，覆满划痕的古老铠甲，以及那顶标志性的骷髅头盔。他仿佛一直就站在那里，与黑暗融为一体。
“你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强。”骷髅骑士开口，声音依旧是枯骨摩擦般的质感，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竟然可以打败胎海娼姬，斯兰的分身。”
“胎海娼姬？”高大宝扛着格斯的动作顿了顿，嘴里咀嚼着这个古怪的称谓，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骷髅骑士似乎洞悉了他的想法，继续解释道：“如今五位神之手已悉数降临，幽界与现世开始重叠。他们会各自择选与自身属性最为契合的现世区域进行融合，将其侵染、改造为自己的领域。有些没有固定形态的，便在世间漂流。而此地，本该成为斯兰的‘子宫’，一片孵化欲望与堕落的温床。”
他那空洞的眼窝转向高大宝，两点红光微微闪动。
“可是你，却用你的力量，强行中断了这个过程。不，不止是中断。”骷髅骑士的语气沉了几分，“你将这片被她选中的地域，从因果的流向中挖了出来，变成了你自己的东西。也就是说，你们战胜了一位神之手的分身。”
骷髅骑士的目光落在高大宝此刻因力竭而显得过分苍白的脸上，又滑向他背上昏迷不醒的格斯，那深邃的眼窝中，红光似乎跳动得更剧烈了。
“一个挣扎者，一个破局者。”
高大宝调整了一下肩上格斯的重量，吐出一口浊气，打断了他的感慨。“别说得那么玄乎。她要抢我的地盘，我就把她连根拔了，就这么简单。”
骷髅骑士沉默了片刻，头骨轻微地上下动了动，像是在点头，又像是在无声地笑。
“对你而言，或许……就是这么简单。”
洞口外，腥风扑面。兽鬼的尸体堆积如山，伊斯多洛拄着剑，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混着泥污从额角滑落。他解决了所有看得见拿着人类武器的兽鬼，可炸裂弹只剩最后一颗了。
偏偏还有最后一只。
那家伙异常高大，身上胡乱穿着几块从倒霉骑士身上扒下来的铠甲，关键部位都被护住了。它那双闪烁着狡诈红光的眼睛，证明了它的智商远超同类。当伊斯多洛捏碎引信，准备投出最后一颗炸裂弹时，那兽鬼竟一把抓过旁边一只瑟瑟发抖的同类，像拎一块肉盾般挡在身前。
“混蛋！”伊斯多洛急忙收手，炸裂弹的引信嘶嘶作响，烫得他手心发麻。
不能扔！
格斯的声音在他脑中轰鸣：“因为你办得到，我才交给你。完成任务给我看！”
这是命令。保护所有人，是他的任务。
伊斯多洛眼神一凝，将那颗珍贵的炸裂弹往身后腰包里一塞，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他猛地压低身子，双腿发力，整个人如同一支离弦的箭矢，贴着地面朝那只铠甲兽鬼直冲过去！
“这小子！”史尔基在后方惊呼一声，她只看到一道残影。
快，再快一点！低，再低一点！
伊斯多洛的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他甚至能闻到脚下混着血的泥土腥味。就在即将撞上兽鬼的瞬间，他一个迅猛的滑铲，从那只被当做肉盾的倒霉蛋胯下穿过！同时，他右手反握的沙拉曼达尔短剑贴地撩起，借着前冲的全部力道，自下而上，循着一个刁钻至极的角度，精准地从铠甲的缝隙中刺了进去！
“呼啦——！”
火焰并非从外部点燃，而是从铠甲的缝隙中猛地喷薄而出！滚烫的岩浆剑刃直接在兽鬼体内引爆了火元素精灵的力量。那壮硕的怪物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完整的咆哮，整个身体就僵住了，随即，它变成了一支巨大的人形火炬，熊熊燃烧起来，将洞口照得一片通明。
伊斯多洛翻滚起身，半跪在地，拄着短剑大口喘气。他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右手，又看看那具轰然倒地的焦黑尸体。
成功了……我做到了！
一股巨大的喜悦与疲惫同时涌上心头。
“了不起！”巴克从他领子里探出头，小翅膀扇得飞快，忍不住大声夸赞。
史尔基的嘴巴微微张开，刚才那一连串的动作，在她灵视的眼中，不只是单纯的敏捷。那是一种在极限压力下，身体超越思考的本能反应，是浑然天成的剑术直觉。这小子……认真起来，当真有点可怕。
伊斯多洛听到夸奖，咧嘴一笑，得意地站起身，转身就想向洞内邀功。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