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不回家的家主突然回来了,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像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吹散了温迪米翁府邸内短暂的平静。他看也没看站在一旁的塞尔比高,目光直接投向法尔纳塞,声音如同他的人一样冷硬:“法尔纳塞,收拾一下你的任性。我已经为你安排了一门婚事。”
法尔纳塞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塞尔比高注意到她紧握的双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对方是王族,”家主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即便听闻了你那些不成体统的传闻,依旧愿意接纳你。这对温迪米翁家意义重大,你十六岁了,该学学什么是贵妇的品格。”
塞尔比高心中冷笑,品格?这位父亲何曾教导过她。他只会在果实看似成熟时,急不可耐地伸手采摘,全然不顾果实本身的意愿。
“是,父亲大人。”法尔纳塞的声音轻飘飘的,如同她脚下的积雪,一触即散。她答应得如此轻易,反而让塞尔比高感到一丝不安。
夜深人静,法尔纳塞果然找到了塞尔比高。还是在那片熟悉的森林空地,月光惨白,照着地上零星的兽骨,气氛一如既往的诡异。
“塞尔比高,”她赤脚踩在冰冷的土地上,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又异常坚定,“带我走。离开这里,我活不下去。如果是你,我可以配合你。我们一起……扭曲下去,不是很好吗?”她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像两簇鬼火。
塞尔比高沉默地看着她。他何尝不想挣脱这无形的枷锁?父亲的冷漠,母亲的悲苦,他们兄妹间扭曲的关系……这一切都像一张巨大的网,将他困在其中。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
“为什么?”法尔纳塞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为什么连你也不帮我?父亲、母亲、你……你们都想困住我!这个时候,我为什么……没有办法逃离限制我们所有的束缚呢……”她的质问像一把钝刀,割在塞尔比高心上。他无法解释,那些沉重的责任和秘密,如同巨石压在他的胸口。
回到房间的法尔纳塞彻底爆发了。她尖叫着,将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粉碎,最后,她点燃了窗帘。火光迅速蔓延,映照着她癫狂而绝望的脸。
家主被惊动,看着被火光吞噬的房间和如同疯魔的女儿,气得浑身发抖。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事情压下,王族的婚事自然也泡了汤。
“没救了!这个孽女,彻底没救了!”家主指着法尔纳塞,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和厌弃,“我不会再管你!修道院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于是,法尔纳塞被送往了城外的圣阿格尼丝修道院。塞尔比高,作为最初被命令照顾她起居并监视她的人,自然也一同前往。家主大概觉得,有个人看着这个疯女儿,总比让她在修道院里再惹出什么乱子要好。
马车颠簸,法尔纳塞一路沉默,眼神空洞。塞尔比高知道,她那个“一起逃离”的愿望,以这种狼狈的方式实现了,但代价是他们之间那点仅存的、扭曲的温情也燃烧殆尽。从那天起,他们之间,只剩下纯粹的主从关系,再无其他。
塞尔比高本以为,修道院的生活会像一潭死水,每日对着神像忏悔,在钟声里消磨时光。然而,温迪米翁家族的名声,即便是在这远离尘嚣之地,也如影随形。法尔纳塞,这位声名狼藉的大小姐,竟依据传统,担任了需要女性担任团长的圣铁锁骑士团的团长。当然,骑士团的日常事务,则由一位精明干练的副团长亚桑负责打理,法尔纳塞不过是个挂名的摆设。
直到那年冬天。邪教徒的活动日益猖獗,他们烧毁贵族的庄园,抢劫教堂,甚至公然宣扬他们的异端邪说。寺院方面震怒,大审院下令严查。负责典礼和守卫的圣铁锁骑士团,也不得不加入到猎杀邪教徒的行列中。
出乎所有人意料,法尔纳塞像是变了一个人。她不再是那个只会发脾气、砸东西的大小姐,而是主动请缨,打头阵指挥骑士团的行动。她骑在马上,神情肃穆,发号施令时果断而冷酷。那份认真负责的态度,甚至让大审院那些吹毛求疵的老家伙们都感到惊讶。
一次夜袭邪教徒的据点,火把熊熊燃烧,映照着法尔纳塞年轻而坚毅的脸庞。塞尔比高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眼中跳动的火焰,那神情,与当年在森林里烧死金丝雀时,竟如出一辙。火焰,似乎真的在她心中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或许,她终于找到了让她感到安心的栖身之处,哪怕这栖身之处是建立在杀戮和毁灭之上。
塞尔比高也了解到,这些所谓的“邪教徒”,并非都是穷凶极恶的恶魔崇拜者。他们中许多人,是被教会称为“异端派”的信徒。他们不满贵族与寺院垄断财富,宣扬上帝面前人人平等的思想。这自然触动了当权者的神经,法王毫不犹豫地将他们打为异端,进行残酷镇压。这种镇压极为严酷,往往一人被指为邪教徒,全家都会受到牵连,审问拷打,最终难逃满门抄斩的厄运。
被逮捕的人,大多是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平民。塞尔比高甚至在一次清剿行动中,认出了几个熟悉的面孔——他们来自他曾经的出生地,那个贫民窟。他看着那些绝望的眼神,听着他们无力的辩解和哭嚎,心中却异常平静。他早已习惯了这世间的残酷与不公,学会了将自己的情感深深埋藏。不管看到多么凄惨的景象,他的心都不会因此而动摇。
直到那一瞬间为止。
狩猎队的人在庆祝这次终于大获全胜,捣毁了他们的大本营。
谁能想到疗养院居然是他们的巢穴,就在所有人向大小姐献上赞美之词时,塞尔比高下意识地喊出了:“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