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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查望海崖遇险的经历,如同冰冷的枷锁,紧紧缠绕在井生心头,沉甸甸的,仿佛压了一块万钧的、浸透寒气的巨石,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沉重的窒息感,几乎喘不过气来。那险象环生的场景,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挥之不去——海水的冰冷刺骨仿佛再次穿透肌肤,包裹住全身的每一寸,深入骨髓;洞口那幽幽的、诡异莫名的光芒,如同鬼魅之眼在黑暗中无声地窥视、闪烁,都让他无比确信,陵州这座看似平静安宁、炊烟袅袅的城池,其根基之下,也已深陷国师一党精心编织的阴谋漩涡之中,正被无形的巨力拖拽着,难以自拔。那海底的诡异洞口,幽暗深邃如无底深渊张开的、择人而噬的巨口,绝非天地造化自然形成的奇观,其边缘人工斧凿的痕迹与那令人心悸的气息,定然与眼前这规模浩大、旌旗招展的镇海堤工程脱不了干系,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血腥勾当。他紧握双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骨节咯咯作响,如同紧绷到极致的弓弦,随时可能迸裂,心中已然如同磐石般坚定,下一步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深入调查镇海堤的秘密,哪怕前路凶险万分,布满荆棘与致命陷阱,他也将义无反顾,纵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镇海堤,这座陵州城东南海岸边的庞然巨物,宛如一条沉默的石龙,绵延数十里,由无数块厚重无比、棱角粗糙的花岗岩层层堆砌、咬合而成。据说其根基可追溯至前朝,历经数百年的风雨侵蚀、海浪无情的冲刷拍打,石面早已斑驳沧桑,布满深绿的苔痕与纵横交错的裂痕,却仍如一道沉默而坚毅的巨人屏障,巍然屹立,直面着浩瀚无垠的大海。它存在的唯一意义,便是抵御狂暴海潮的侵袭,守护身后沿岸那成片肥沃的、养育万民的良田和散布其间的、炊烟袅袅的静谧村庄。每当大潮汹涌而至,愤怒的浪花便如被激怒的、挣脱锁链的巨兽般,裹挟着万钧之力,挟着震耳欲聋的咆哮,疯狂地撞击着堤坝古老而伤痕累累的躯体。海风如同无形的鞭子,呼啸着,卷起细密如针的沙尘,抽打在脸上、身上,带来火辣辣的刺痛;浪涛拍岸,发出阵阵雷霆万钧般的轰响,震得脚下大地都在微微颤抖。尤其是在夕阳的余晖下,堤坝那庞大的、蜿蜒的身躯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如同巨兽的爪牙,将蜿蜒的海岸线彻底笼罩在一片昏黄黯淡、令人压抑的光影之中,显得格外孤寂而威严,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近乎绝望的压迫感,仿佛预示着某种不祥。

井生如同夜色中无声无息的猎豹,悄然来到镇海堤附近,借助嶙峋的地形和渐浓暮色的掩护,远远望去,只见堤坝上旌旗招展,在强劲海风凶猛的撕扯下猎猎作响,发出布帛即将破裂的尖锐嘶鸣,仿佛要将凝固的空气都撕裂开来。大批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民夫,如同被驱赶的蝼蚁般渺小,在官兵们严密如鹰隼般锐利的、毫不松懈的监督下,麻木地、机械地劳作着。他们或两人一组,或三五成群,抬着沉重得能压断脊梁的巨石,肩扛粗大的、带着树皮的木桩,在及膝深的泥浆中奋力搅拌着黏稠如膏的灰浆。汗水和着泥浆,如同污浊的溪流,从他们蜡黄的脸上、瘦骨嶙峋的身上不断流淌而下,黏糊糊地滴落在泥泞的地面,留下污浊不堪的印记。整个场面看似热火朝天,喧嚣声此起彼伏,铁器碰撞的叮当脆响、监工粗暴刺耳的吆喝怒骂、民夫沉重压抑的喘息与偶尔忍不住的闷哼,交织成一片令人心烦意乱、头皮发麻的嘈杂海洋。

但他屏息凝神,将全部心神集中于双目,目光锐利如炬,仔细观察堤上动静片刻后,便敏锐地发现了许多极不对劲、令人心寒的地方。首先,那些劳作的民夫们,大多面黄肌瘦,形销骨立,脸颊深深凹陷如同骷髅,眼窝深陷,空洞无神,神情麻木呆滞,如同被抽走了魂魄、只余下躯壳的行尸走肉。他们的动作迟缓无力,步履蹒跚踉跄,仿佛每迈出一步、每抬起一次手臂都要耗尽体内最后一丝气力,随时可能像朽木般轰然倒下。破烂的、几乎无法蔽体的衣衫下,隐约露出道道新旧交叠、紫黑肿胀的鞭痕,有些甚至皮开肉绽,渗着血水,显然承受着难以想象的、非人的劳役折磨和沉重如山的绝望精神压力。而那些监工的兵丁,态度粗暴至极,如同驱赶牲畜,手持着油光发亮、沾着血渍的皮鞭,眼神凶狠,不时便毫无征兆地狠狠抽下,鞭梢在空中炸响,如同毒蛇吐信般发出“啪啪”的、令人胆寒的脆响,落在民夫身上立刻绽开道道新鲜的血痕。民夫压抑的、从牙缝里挤出的呻吟和痛呼,瞬间便被呼啸的海风无情地撕碎、吞没,只余下无声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在咸湿的空气中弥漫、发酵。

其次,整个浩大工程的重心,似乎完全偏离了堤坝本身的加固维护。大量的民夫,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以及堆积如山的物料——巨石、木料、灰浆桶,都被异常集中地调往堤坝中段一处地势明显低洼、礁石丛生的区域。那里已用沙袋和木板搭建起了临时的围堰,碗口粗的木桩密密麻麻、犬牙交错地林立着,如同荆棘丛生。数台巨大的、锈迹斑斑的水泵如同怪兽般轰鸣着,昼夜不停地疯狂抽排着围堰内的海水,水面剧烈翻腾,涌动着浑浊肮脏、泛着油光的泡沫,气泡破裂时发出嘶嘶的、如同毒蛇低语般令人不安的声响。显然,那里正进行着某种隐秘的、深入水下的作业,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海腥味、刺鼻的汗酸臭气,还混杂着一股浓烈的、如同新鲜血液的铁锈气息,几种味道混合在一起,令人闻之欲呕,心头烦恶。

井生心中警惕的弦瞬间绷紧到极致,他如同夜色中的幽灵,轻盈而迅捷地靠近那处礁石区,藏身于一堆嶙峋的、散发着海腥味的乱石之后。他凝神静气,排除一切杂念,将水镜感知之力悄然凝聚于眉心,精神如无形的、坚韧的丝线般谨慎延伸,穿透简易围堰湿漉漉的木桩缝隙和那层浑浊不堪、漂浮着杂物的海水,深入到作业区的底部淤泥之中。感知所及,水下的景象令他心头剧震,几乎失声——那些民夫们根本不是在加固堤基!他们正用简陋的铁锹、鹤嘴锄,甚至徒手,在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挖掘着!他们扒开礁石间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淤泥,指甲因用力过猛而剥落翻卷,鲜血丝丝渗出,混入污黑的泥浆中,呈现出刺目的、令人心悸的腥红。他们仿佛在急切地、带着某种病态的亢奋,挖掘寻找着埋藏在深处的什么东西……而在那疯狂挖掘区域的中心,一个黑黝黝的、散发着不祥气息、深不见底的洞口赫然暴露出来,如同地狱的入口,直通幽暗的地底深处!洞口边缘,粗糙地镶嵌着冰冷的、闪烁着幽暗金属光泽的框架,在昏暗水底光线下如同巨兽的獠牙般闪烁着寒光。洞口旁边,胡乱堆放着一些他无比熟悉的物件——那些刻满了扭曲、邪异、仿佛在蠕动的符文的黑色金属构件,散发着令人心悸、试图侵蚀心神的浓烈不祥气息,正是“蚀龙钉”的部件!那冰冷邪恶的气息如同有形的低语,在感知中回旋、缠绕,带来阵阵眩晕。

他们果然是在挖掘另一个类似望海崖海底洞口的通道!或者说,他们丧心病狂的目标,是从镇海堤这边,挖通一条连接望海崖那个海底洞口的阴森隧道!井生心头猛地一凛,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起,沿着脊背直冲头顶,四肢百骸都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凉。这绝非寻常的防洪工程!这是要将某个被古老力量封印、沉睡的海底地脉节点,彻底撕开!其背后所图谋的恶毒目的,恐怕比云州锁龙塔那场险些颠覆一州的阴谋更加可怕,更加丧心病狂,足以令天地失色!一旦这条通道被打通,狂暴失控的海底地脉之力必将如压抑万年的火山般喷涌而出,引发的恐怕不仅仅是天地异象那么简单,而是足以吞噬一切生灵、摧毁万物的滔天海啸,或是带来灭顶之灾、改写山河的恐怖巨变!想象中,那遮天蔽日、高达百仞的巨浪,如同愤怒的天神之鞭,咆哮着吞噬沿岸的一切,良田、村庄、城池、生灵,尽数化为齑粉,无数哭喊与绝望瞬间被无尽的、冰冷的汪洋吞没,万籁俱寂,只余下毁灭的余音……

井生胸中的怒火如同压抑已久的熔岩,瞬间升腾、爆发,如同滚烫的岩浆在五脏六腑间猛烈翻滚、灼烧,炙烤着他的理智,几乎要破膛而出,焚尽眼前的一切。这些丧尽天良、禽兽不如之徒,为了一己私欲,竟视万千无辜生灵如同草芥蝼蚁,其心可诛!他死死咬紧牙关,齿间甚至渗出血腥味,强忍着立刻冲出去、以雷霆手段阻止这一切的强烈冲动,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渗出带来一丝刺痛,强迫自己保持最后的、如履薄冰般的冷静,继续凝神观察。他注意到,在工地旁边一个不起眼的、用油布搭成的临时帐篷里,坐着几个穿着官服的人,但他们的气息却阴冷如蛇蝎,袍袖之下隐隐藏着利刃的轮廓,眼神锐利而残忍。他们正低声交谈,声音嘶哑低沉,如同毒蛇在草丛中吐信,显然是在不动声色地指挥着整个血腥工程。其中一人侧过脸来,阴鸷的侧脸线条僵硬如石刻,眼珠转动间透着豺狼般的狡诈与令人不寒而栗的残忍,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欣赏杰作般残忍的冷笑——井生瞳孔骤然紧缩,心脏如被重锤击中,赫然认出,此人正是之前在云州码头仓库地窖里见过的那个监工头目!他竟也在此地,如同鬼魅重现,仿佛在饶有兴致地欣赏这场由他亲手导演、血肉横飞的人间炼狱!

果然是同一伙人!国师一党那张无形而巨大的阴谋之网,已然无声无息地笼罩了整个陵州,密不透风,步步紧逼,要将这方水土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井生心念电转,强压下沸腾的杀意,悄然退走,身影如同融入了渐深的、浓稠的暮色,在巨大的石堤投下的、扭曲的阴影中无声消散,不留一丝痕迹。此刻,他心中已然如同明镜般清晰:这所谓的镇海堤工程,根本就是一个精心布置、华丽无比的幌子!其真实的、恶毒到令人发指的目的,就是为了打通这条通往海底深渊、释放灭世力量的邪恶通道,引动足以毁灭州郡、涂炭生灵的灾难降临,将这片富饶的土地彻底化为焦土废墟!

必须阻止他们!刻不容缓!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意味着毁灭更近一步!然而,现实冰冷如铁,对方守卫森严,明岗暗哨林立如铜墙铁壁,火把的光芒在暮色中闪烁不定,如同鬼火,映照着巡逻兵丁腰间佩刀那森然的寒光。此地又地处开阔的海岸,一览无余,极难找到潜入破坏的缝隙和机会。井生眉头紧锁,如同刀刻,额间刻出深深的忧虑痕迹。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那些在鞭影下佝偻着背脊、疲惫不堪、如同风中残烛的民夫。他们眼中死气沉沉,麻木如同枯槁的树干,但在那深不见底的麻木与绝望深处,井生敏锐地捕捉到,似乎偶有微弱却无比倔强的反抗火花,如同寒夜里的萤火,一闪而逝,转瞬又被黑暗吞没。或许……或许可以从这些饱受压迫、身处炼狱最底层的民夫入手?他们是最直接的受害者,日日承受鞭挞与压榨,如同砧板上的鱼肉,或许能提供更多不为人知的、惊心动魄的内情,甚至……成为瓦解这铺天盖地巨大阴谋的一个意想不到的、关键的突破口?井生深吸一口气,带着咸涩与浓烈铁锈味的冰冷海风猛地灌入肺腑,带来一丝刺骨的清醒,也吹散了心头些许的躁动。他下定决心,如同在黑暗中投石问路,要寻找一个恰当的、稍纵即逝的时机,悄然接触这些苦难深重、灵魂几近枯竭的灵魂,尝试在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黑暗中,为他们、也为自己,点燃一丝微弱的、却足以燎原的希望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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