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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南大将军府的后宅,与前厅官署的肃穆威严迥然不同。时近黄昏,廊下悬挂的灯笼已早早点亮,晕开一团团温暖的光。小厨房里飘出诱人的饭菜香气,夹杂着孩童清脆的笑语,驱散了连日来因军国大事而笼罩在府中的凝重气息。
一间陈设雅致而不失温馨的花厅内,一场小小的家宴即将开始。陈暮已换下官服,穿着一身舒适的深青色常服,坐在主位,眉宇间难得地卸下了平日里的算计与沉凝,带着一丝澹澹的倦意和放松。
妻子崔婉正轻声指挥着侍女摆放碗筷。她身着藕荷色襦裙,外罩一件浅碧色半臂,乌黑的秀发简单地绾成一个髻,插着一支素雅的玉簪,容貌清丽,气质温婉端庄。作为河北崔氏之女,她自幼受过良好的教养,嫁与陈暮后,不仅将后宅打理得井井有条,在人情往来、安抚内眷方面亦是陈暮的贤内助。尤其是在这远离中原的荆南之地,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联系北方士族、稳定人心的象征。
“父亲!父亲!”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正是陈暮与崔婉的独子,年方八岁的陈砥。他穿着一身利落的短打,额角还带着奔跑后的细汗,小脸因为兴奋而红扑扑的,手里比划着一根充当长枪的木棍,“我今天看赵叔……赵云将军演武了!他的枪法真好!‘百鸟朝凤’,唰唰唰,看得我眼睛都花了!我以后也要像赵将军那样,当个大将军!”
陈暮看着儿子,眼中流露出慈爱之色,伸手将他揽到身边,替他擦了擦汗:“又想当大将军了?前几日不是还说想学陆伯言都督,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吗?”
陈砥眨着大眼睛,认真地道:“都学!像父亲一样,又能带兵打仗,又能治理地方!不过……我还是更喜欢赵将军的枪法!”他挥了挥小拳头,一脸向往。
崔婉走过来,温柔地拍掉儿子衣服上沾着的草屑,嗔怪道:“整日就知道舞枪弄棒,连先生布置的功课都湖弄。砥儿,为将者岂能不通文墨?你父亲之能,可不全在武艺上。”
陈砥吐了吐舌头,躲到父亲身后,小声嘟囔:“娘亲,我知道了,明天一定认真写字。”
陈暮笑着摇了摇头,对崔婉道:“男孩子,活泼些好。喜欢武艺也无妨,打熬好筋骨,明晓忠义,将来方能成器。不过,你娘亲说得对,书也要读,道理更要明。”
这时,侍女们开始上菜,皆是些家常菜式,虽不奢华,却精致可口,充满了烟火气息。一家三口围坐桌前,气氛融洽。
用餐间隙,崔婉柔声问道:“夫君,听闻……关将军已被接回泉陵安置了?”
陈暮夹了一箸笋丝,点了点头:“嗯,伤势不轻,好在性命无碍,正在别院静养。”
崔婉轻叹一声:“关将军一世英雄,落得如此境地,着实令人唏嘘。他夫人与家卷……”她身为女子,更能体会战争中家眷的担忧。
“已派人去益州送信,想必玄德公那边会妥善安排。”陈暮顿了顿,看向崔婉,“婉儿,关将军身份特殊,他在此养伤期间,府内上下,尤其是下人,需得谨言慎行,不可怠慢,亦不可过多打扰。”
“妾身明白。”崔婉颔首,“已吩咐下去,一应用度皆按上宾之礼,挑选的都是稳妥老成之人伺候。”
“有劳夫人了。”陈暮微微一笑,对妻子的周全很是满意。
话题又转到陈砥身上。小家伙一边扒拉着饭,一边眼巴巴地看着父亲:“父亲,我……我能不能去跟赵云将军学武艺?就学一点点!”他伸出小拇指,比划着“一点点”。
陈暮尚未开口,崔婉便微微蹙眉:“胡闹。赵将军总督西线军务,责任重大,岂能因你孩童嬉戏而分心?再者,你年纪尚小,根基未稳,盲目练习高深武艺,反伤其身。”
陈砥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嘴嘟嘟的。
陈暮看着儿子失望的模样,沉吟片刻,道:“直接拜师确实不妥。不过……”他看向崔婉,语气带着商量的意味,“砥儿既然有此心志,一味压制反而不好。不如这样,我先请子龙闲暇时,指点一下砥儿的站桩、呼吸等基础法门,打打底子。待他再大些,筋骨强健些,若志向不改,再寻名师系统教导不迟。文课方面,则需更加紧,不得荒废。夫人以为如何?”
崔婉见丈夫并非一味纵容,而是考虑了周全,脸色稍霁,点了点头:“夫君安排便是。只是砥儿,需得答应为娘,若准你习武,便需更加刻苦读书,不可偏废。”
陈砥闻言,大喜过望,连忙放下碗筷,站直了小身板,像模像样地拱手:“孩儿一定用功!谢谢父亲!谢谢娘亲!”
看着儿子雀跃的样子,陈暮和崔婉相视一笑。乱世之中,能享有这般天伦之乐,实属不易。
晚膳后,崔婉去督促侍女们收拾,并检查明日府中用度安排。陈暮则牵着陈砥的小手,来到书房外的小院中散步消食。
月色如水,洒在庭院内的青石板上。远处隐约传来巡夜卫士整齐的脚步声,更衬得院内宁静。
“砥儿,”陈暮停下脚步,看着儿子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你知道为何为父同意你接触武艺,却又要求你必须读书明理吗?”
陈砥想了想,道:“因为光会打架是莽夫,像……像张飞叔叔那样?”他隐约听过一些关于张飞性烈的传闻。
陈暮失笑,摇了摇头:“翼德将军乃万人敌,并非莽夫。为父的意思是,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将来可能肩负重任的人,他的力量,不应只来源于手中的刀剑。”
他指着夜空中的星辰,谆谆教导:“刀剑之力,可破阵杀敌,保境安民,如赵将军之枪,锋芒毕露。但治理地方,安抚百姓,明辨是非,调和万方,则需要智慧与学识,如你徐元直叔父之谋,庞士元叔父之略,又如你母亲打理后宅,使内外和睦。这两种力量,如同人之双手,缺一不可。”
“你看这荆州,”陈暮将儿子抱起来,让他能看得更远,虽然远处只是府邸的围墙和更远的夜空,“为父能取得今日之势,非仅靠将士用命,亦靠新政安民,靠商贸富足,靠与各方周旋博弈。若只知征战,不过是一介武夫,终难成大事。你要记住,最强的力量,是能让众人心服,愿意追随你、相信你的那种力量。”
陈砥似懂非懂,但父亲严肃而恳切的话语,却深深印在了他幼小的心灵中。他用力点头:“父亲,我记住了!我要读书,也要练武,要像父亲一样,做一个……做一个有大力量的人!”
陈暮欣慰地摸了摸儿子的头。他知道,这些道理对于八岁的孩子来说还太深奥,但种子已然种下。
这时,一名亲卫悄无声息地来到院门处,躬身而立,显然有要事禀报。
陈暮将陈砥放下,对闻声走来的崔婉道:“带砥儿去歇息吧。”
崔婉会意,牵起儿子的手:“砥儿,该去温习今日的功课了。”
陈砥乖巧地应了一声,跟着母亲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父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挺拔又似乎带着一丝孤寂的背影,小拳头悄悄握紧。
陈暮走到亲卫面前,脸上的温情已收敛殆尽,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何事?”
“主公,庞军师与徐先生已在书房等候,有江东紧急密报。”
陈暮眼神一凝,点了点头,迈步向着灯火通明的书房走去。庭前的温暖与宁静,被书房中即将开始的军政议事悄然取代。家与国,温情与权谋,在这座镇南大将军府中,永远交织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