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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二十一年(公元216年)的夏天,在一种诡异的僵持中到来。曹操的阳谋确实给南方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但预期的摧枯拉朽之势并未出现。
许都,魏王宫。冰鉴里散发的寒气,驱不散曹操心头的燥热。他看着来自各方战区的军报,眉头紧锁。
荆襄方面,曹仁回报,关羽避战不出,倚仗城防,消耗甚大,然其防线依旧稳固,短期内难有突破。西线,马超与法正游弋于渭水之畔,虽未强攻长安,却牵制了大量关中兵力,令曹真不敢妄动。而最让曹操心烦的,是来自江东和交州方向的报告。
“陈暮……他竟然真的沉得住气!”曹操将一份密报掷于案上,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恼怒,“黄忠谨守五岭,文聘稳坐江夏,江东境内,陆逊竟还在大兴土木,清丈田亩,开设书院!他难道不怕孤真的挥师南下,直捣其腹心吗?”
司马懿躬身道:“丞相,陈暮、庞统皆深谙韬略之辈。彼等料定我方首要目标乃是刘备,且大军难以短时间内突破五岭天险或长江天堑,故而行此险棋,集中精力于内政。此乃……极高明的定力。”
贾诩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丞相,长期如此,于我大为不利。我军多线施压,消耗亦巨。而陈暮稳坐后方,整合江东,发展生产,其潜力正被一点点激发。假以时日,待其将江东彻底消化,与交州、荆南连成铁板一块,其实力恐将超越刘备,成为我心腹大患!”
曹操何尝不知此理?他烦躁地踱步:“文和、仲达,可有良策破此僵局?难道真要孤倾尽全力,先与刘备或陈暮决一死战?”那意味着巨大的风险,无论选择哪一方,都可能被另一方渔利。
司马懿沉吟良久,缓缓道:“丞相,军事强攻,代价太大,且难速效。或可……另辟蹊径。”
“哦?”曹操停下脚步,“讲!”
“陈暮能如此从容,根基在于其钱粮丰足,商贸繁盛。其财赋多赖于交州与江东、荆南之间的内部流通,以及与海外、西南的贸易。若能断其财路,或乱其金融,则其内政必受影响,军备亦难维持。”司马懿眼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可效仿管仲‘齐纨鲁缟’之策,但需更为狠辣。”
贾诩似乎想到了什么,接口道:“仲达所言,莫非是……恶钱之策?”
“正是!”司马懿点头,“我可大量铸造劣钱,成色不足,却强制与五铢钱等价,通过商旅、细作,大量投入交州、荆南、江东市场,收购其物资,扰乱其物价。同时,可暗中抬高对其输出物资如江北战马、中原皮革等的价格,进一步消耗其财富。此策如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却能坏其根基!”
曹操目光大亮,但随即皱眉:“此计虽妙,然实施需时,且易被察觉。”
贾诩阴恻恻地补充:“可双管齐下。一方面行此经济乱策,另一方面,再遣死士,不必刺杀大将,而是针对其关键工匠——尤其是造船、冶铁、制弩之匠师,以及善于理财之能吏!使其技术停滞,管理混乱。此二者结合,如同慢毒,虽不立毙,却可令其肌体日渐衰败!”
曹操抚掌,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狠厉的笑容:“好!便依此计!文和负责恶钱与物价之事,务必要快,要隐秘!仲达,遴选死士,目标——交州、江东之巧匠能吏!孤要让陈暮的金戈铁马,锈蚀于无形之烟!”
曹操的“经济战”与“技术暗杀”计划尚在襁褓之中,但其前期的一些试探性动作,以及北方商路传来的一些价格异动信息,已经引起了泉陵方面的警觉。
州牧府内,徐元拿着一份来自江东的商情急报,面色凝重:“主公,庞军师,近来北地输入之马匹、皮革价格勐涨三成有余,而收购我南方丝绸、瓷器、茶叶的价钱却被刻意压低。更有甚者,市面上开始出现一些成色可疑的五铢钱,虽数量尚少,却非吉兆。北边,恐怕要换一种玩法了。”
庞统冷笑:“曹阿瞒玩不过硬的,便开始耍这些阴损手段了!恶钱乱市,高价盘剥,此乃绝户之计!”
陈暮凝视着窗外,脑海中飞速运转。他来自后世,对经济战的认知远超这个时代。曹操这一手,确实毒辣。若放任不管,交州体系内将会出现通货膨胀、财富外流、手工业受损等一系列严重问题。
“此乃阳谋之补充,意在釜底抽薪。”陈暮转过身,目光坚定,“他欲乱我金融,我便立我金融!他欲毁我工匠,我便护我工匠,并更进一步!”
他看向徐元:“元直,我记得你之前提过,交州金矿、银矿产出稳定,库藏颇丰?”
徐元点头:“正是。主公之意是……”
“铸钱!但不是铸普通的五铢钱。”陈暮斩钉截铁道,“我们铸‘交州金券’和‘交州银元’!以足色黄金、白银为本,规定其与旧五铢钱的兑换比例,率先在军饷、官俸、以及官方采购中推行!同时,公告境内,鼓励商民以旧钱兑换新币,旧钱逐步回收重铸。我们要建立一套独立于北方,甚至更优于北方的货币体系!”
庞统眼中精光一闪:“主公此策大妙!以金银为本,币值稳定,必受商民欢迎!不仅能抵御恶钱冲击,更能将财富牢牢吸附于我方体系之内!甚至……可吸引北地豪商携资南下!”
“不仅如此,”陈暮补充道,“即刻颁布《工匠优待令》与《技艺保密律》。提高各级匠师待遇,其子弟可优先入书院就读;凡泄露军工、核心民用技术者,以叛国罪论处,夷三族!同时,成立‘将作府’,集中优秀匠师,改进工艺,并派军队保护其主要工坊及大匠住所。”
徐元振奋道:“主公深谋远虑!如此一来,曹操经济乱策之威胁可解,而我方技术优势可得以保持并扩大!”
“还有,”陈暮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来而不往非礼也。他抬髙战马价格,我们便减少直至停止对北方的茶叶、瓷器出口!尤其是茶叶,北地贵族嗜茶如命,我看他们能忍多久!另外,令暗卫严密监控境内北地商旅,凡有大量使用劣钱或行迹可疑者,严查不贷!”
一场没有硝烟,却同样残酷激烈的经济与技术保卫战,在泉陵的决策下迅速展开。
荆北,襄阳。
关羽面临的局面更为直接和艰难。曹仁的军事压力持续不断,虽然都是营级规模的骚扰,但频率之高,让他麾下将士疲于奔命,箭矢、滚木、擂石等守城物资消耗速度惊人。更让他头疼的是军饷。
来自成都的补给虽然尽力维持,但蜀道艰难,运输损耗巨大。而市面上,随着交州开始推行“金券银元”,以及北方恶钱隐约的渗透,荆西地区的物价开始出现波动,军士们拿到手的五铢钱购买力隐隐下降,怨言渐生。
“父亲,军中已有议论,说……说这钱越来越不值钱了,同样军饷,买到的肉粟却少了。”关平忧心忡忡地汇报。
关羽脸色铁青,他擅长冲锋陷阵,对这等经济之事却是一筹莫展。他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绳索正在慢慢勒紧江陵的脖子,比真刀真枪更让人窒息。
消息传回成都,刘备与诸葛亮亦是倍感压力。
“云长处境艰难啊。”刘备叹息,“曹操此举,真是歹毒至极!”
诸葛亮羽扇轻摇,眉头深锁:“曹操阳谋辅以阴策,确难应对。云长处,唯有继续加大支援力度。然蜀中财力亦非无穷尽……至于钱币之事,交州陈暮已先行一步,铸金券银元以应对。我方……或可效彷?”
刘备迟疑道:“效彷陈暮?然我益州金矿不多,恐难以为继。”
“未必全盘效仿。”诸葛亮道,“我可铸造‘蜀锦券’,以蜀中特产锦绣为本,规定其价值,与五铢钱并行,优先用于军饷和官方交易。蜀锦天下闻名,价值稳定,或可一试。同时,需严厉查禁北方流入之恶钱。”
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意味着蜀汉也需要投入大量资源来稳定自身的经济体系。
“此外,”诸葛亮目光深远,“或可遣使与陈暮秘密接触,在此事上,或可有限合作,互通有无,共同应对曹操经济乱策。毕竟,在此事上,我与他利益一致。”
刘备沉思良久,终于点头:“便依孔明之言。无论如何,需先助云长稳住阵脚!”
江东,吴郡。
“交州金券”和《工匠优待令》的消息传来,在士林和坊间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一开始,许多江东旧族对此嗤之以鼻,认为这是交州政权掠夺财富的新手段。然而,当官府开始用精美的银元支付工程款项、发放部分官俸,并且承诺可以随时足额兑换黄金时,观望者们开始动摇了。银元制作精良,图案清晰,含银量足,远比那些黑漆漆、甚至需要称重的五铢钱方便、可靠。
很快,一些大胆的商贾开始接受用银元交易,发现果然便利,且价值稳定。风潮逐渐蔓延。
与此同时,将作府在各地设立分坊,以优厚的待遇招募工匠,特别是原本服务于孙吴官府的匠人。尽管有《技艺保密律》的严酷威慑,但在实实在在的利益和更好的生活前景面前,不少技术精湛的工匠选择了投靠交州体系。一些原本对交州统治心存抵触的江东士人,看到家族中擅工巧的子弟得以进入将作府,获得前所未有的尊重和待遇,心态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而北岸,曹操派出的死士也开始行动。几名来自北方的“商队护卫”试图潜入丹阳一处新建的造船工坊,却被早已得到严令、警惕性极高的守军发现。经过一番激烈搏杀,死士大部被歼,活口则咬毒自尽。此事上报至陆逊处,他立刻下令江东全境戒严,对所有北来人员加强盘查,并对重要匠师及其家眷实施更严密的保护。
经济领域的较量与技术人才的争夺,在这条无形的战线上激烈展开。交州体系凭借陈暮超越时代的见识和果断的决策,以及更为丰厚的资本和技术积累,初步稳住了阵脚,甚至开始反客为主。曹操的毒计,遇到了坚韧的盾牌。
这个夏天,金戈铁马之声暂歇,但另一场关乎国运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这场战争没有震天的鼓角,却同样决定着未来的天下,谁主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