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魔草三字如同惊雷，在灵研署的临时诊疗院内炸响，让所有知情者心头都为之一震。
病因虽然找到，确认恐慌的根源并非土豆，而是被人为污染的水源，但这结论仅仅是破解迷局的第一步。
如何向那些依旧惶惶不安、被恐惧笼罩的百姓证明这一点，并顺藤摸瓜，揪出隐藏在幕后的黑手，才是摆在面前真正的难题。
嬴昭没有丝毫迟疑，立刻以皇子兼灵研署主事人的身份下达严令：
全城戒严，各坊市加强巡查；
同时通过廷尉府和卫尉军系统，以最快速度通告全城百姓，近日务必暂停直接饮用生水，所有用水必须彻底煮沸；
此外，调动所有能调动的力量——包括黑龙卫、廷尉府干吏以及熟悉本地情况的衙役，以那几位发病百姓的家庭住址为中心，反向溯源，对城西区域的整个供水系统进行拉网式彻查。
夜色如墨，深沉地笼罩着咸阳。
白日里的喧嚣与恐慌，在官府的强力介入和戒严令下，暂时被压制下去，整座城市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不安的寂静。
除了巡逻兵士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便只有那打更人敲出的、悠长却似乎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惊惶的梆子声，偶尔划破夜的宁静。
嬴昭没有选择安稳地坐在灵研署内等待下属回报消息。
他深知此事关乎民心稳定和新政根基，必须亲临一线掌握最真实的情况。
他亲自带着蒙毅和一队精心挑选、身手矫健、经验丰富的黑龙卫精锐，换上了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然来到了此次事件受影响最严重、流言也最为猖獗的城西区域。
这里河渠纵横，分布着几条供应民用饮水的主要水渠支流，以及几口水质甘甜、周边居民依赖甚深的公用大水井。
殿下，蒙毅借着稀薄的月光，展开一张临时绘制的粗糙区域水道图，压低声音禀报。
他的眼神在夜色中锐利如鹰，不断扫视着周围的环境，根据目前掌握的七名发病者的住址分布来看，他们虽然分散在不同街巷，但其日常取水点，大多集中于流经此地的永济渠下游段，以及那三口被称为甜水井的公用取水点。初步判断，毒素极有可能是被人在上游某处投入了永济渠支流，或者是被人直接投入或涂抹在了那几口公用水井之中。
先去水渠查看。嬴昭沉声道，声音虽稚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他小小的身影披着一件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玄色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面容，唯有偶尔抬起时，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微不可察淡金色光芒的帝瞳，显露出与他年龄不符的深邃与威严。
一行人借助地形和阴影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来到永济渠一段相对偏僻、人迹罕至的岸边。
河水在微弱星月之光下泛着幽暗的波光，流速平缓，无声地流淌。
嬴昭示意众人保持警戒，自己则蹲下身，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掬起一捧冰凉的河水，凑到鼻尖前，凝神轻嗅。
除了河水本身固有的土腥气息，他那远超常人的敏锐灵觉，的确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若有若无、与之前在诊疗院检测出的问题水样中感受到的类似的腥甜异样。
但这气味淡薄到了极致，几乎被河水本身的味道完全掩盖，若非他提前知晓并刻意搜寻，绝对会将其忽略过去。
投毒者非常狡猾，嬴昭站起身，甩掉手上的水珠，目光投向黑黝黝的、不知延伸向何方的上游河道，他们选择了在支流上游的偏僻处投放毒草汁液，经过一段距离的水流自然稀释和河床泥沙的吸附沉淀，等到河水流动至下游居民日常取水的位置时，残留的毒素痕迹已经变得非常轻微，难以常规手段检测出来。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冰冷，而且，从发病者的时间和分布来看，他们投放的时机和剂量都经过了精心计算，既要保证能让一部分体质敏感或饮用量较大的居民中毒发病，制造出恐慌效应，又不至于在短时间内造成大规模、集中性的中毒事件，以免引起官府的立刻警觉和全面排查。
上游两岸可供投放的地点范围不小，林木杂草丛生，夜间视线又差，我们该如何寻找具体的投放点？蒙毅望着幽暗的上游，眉头紧锁，感到有些棘手。
嬴昭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将心神彻底沉静下来，摒除杂念，全力运转起那双帝瞳所赋予的玄妙洞察之力。
同时，他那来自异世、对于能量异常敏感的特殊感知也被提升到了极致。
在他的中，周围的世界不再是简单的黑暗与轮廓，而是逐渐呈现出各种细微的能量流动与色彩——脚下土地的厚重土黄色灵光、身边河水散发的淡蓝色绵长水汽、四周草木散逸的充满生机的翠绿光点……
而在这一片相对平和自然的能量背景之中，一丝极其微弱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带着混乱、阴冷与污秽气息的暗紫色能量残留，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虽然已被稀释扩散，但其源头方向，依旧隐隐约约地指向了上游左前方某处！
这边！跟我来！嬴昭猛地睁开双眼，帝瞳中的金芒一闪而逝。
他毫不犹豫地指向左前方一处河道拐弯、岸边芦苇丛生、看起来更为荒僻的地方。
众人精神一振，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紧随嬴昭，踩着湿滑的河岸，快步向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来到近前，借着黑龙卫点燃的、用黑布 partially 笼罩以减少光亮的火把，果然发现河边的淤泥上留下了几个比较新鲜的、略显凌乱模糊的脚印，看尺寸不止一人。
旁边的茂密草丛也有明显的被多人踩踏和压折的痕迹。
更重要的是，嬴昭在此处感受到的那股属于疯魔草的异常能量残留，远比在下游处要清晰和浓郁得多！
殿下，就是这里！蒙毅经验丰富，立刻蹲下身仔细检查。
他目光如炬，很快便从一丛被明显压倒的芦苇根部的湿泥里，小心翼翼地用匕首尖挑出了一小片尚未完全腐烂、边缘呈细密锯齿状的暗紫色草叶碎片！
他将碎片凑到火把光下仔细辨认，又放在鼻下闻了闻，肯定地低声道：没错！是疯魔草的叶子！看来那些家伙就是在这里，将采集来的疯魔草捣碎或挤压出汁液，然后混入河水之中的！
找到了确切的投毒地点，意义重大，但投毒者显然早已完成任务，离去多时，现场除了这些痕迹，并未留下更多直接指向其身份的证据。
走，去最近的甜水井看看。嬴昭并未气馁，冷静地下达了新的指令。
他要知道，对手是否还有后手。
他们又迅速而安静地赶往附近不远处的一口公用的甜水井。
这口井井口用厚重的石板覆盖，只留下一个仅容木桶通过的取水口。
此时已是深夜，井边空无一人，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冷清，仿佛一口噬人的幽深洞穴。
嬴昭同样运用帝瞳和灵觉对井口周围进行探查。
井口石板和附近地面并无明显异常脚印或遗落物，但当他将感知顺着取水口深入冰凉的井水之下时，却敏锐地察觉到，井水深处蕴含的那一丝异样能量，虽然同样稀薄，但其带给人的感觉，与河水中残留的略有不同，似乎……更加和一点？
而且，在他的能量视野中，井壁内侧，靠近水面的地方，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如同蛛丝般附着不散的能量痕迹。
取井绳和打水桶来！嬴昭当即下令。
一名黑龙卫立刻从附近民居（已暂时疏散）借来了井绳和水桶。
嬴昭示意他将水桶卸下，只将井绳垂入水中，然后贴着井壁内侧，缓缓地、反复地进行刮擦。
当井绳被再次拉上来时，众人立刻围拢过去，借着火把的光芒看得分明——井绳底部沾染的湿滑井泥中，赫然夹杂着几缕更为新鲜的、同样呈暗紫色的植物纤维，甚至还有一点点未能完全溶解的、呈现胶冻状的粘稠汁液残留！
他们不仅在河里投毒，竟然还在井壁上涂抹了浓度更高的疯魔草汁！
蒙毅看到此景，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脸上满是震惊与愤怒，
真是处心积虑，歹毒至极！河水是流动的，投毒痕迹会随着时间被不断冲淡，但井壁上的浓缩汁液却能附着其上，随着居民每日打水时的晃动和浸泡，缓慢而持续地释放毒素，污染井水，这样就可以让饮用此井水的居民陆陆续续、断断续续地发病，极大地延长恐慌持续的时间，制造出更大的混乱！
好周密！好狠辣的手段！
若非嬴昭身负异禀，能洞察常人无法感知的能量痕迹，仅凭这个时代寻常的查案手段和仵作经验，根本难以在浩荡流动的河水和深不见底的水井中，找到如此细微却致命的线索。
投毒者不仅心思缜密，而且对这片区域的水源分布、流向以及居民的日常取水习惯都了如指掌。嬴昭看着那几缕在火光下显得诡异无比的暗紫色植物纤维，眼神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冰，这绝非临时起意或外人所能为。司马欣一个初来咸阳、人生地不熟的外来官吏，绝无能力独立完成如此精准的投毒。他的背后，或者说他合作的对象里，必然有熟悉本地情况的内应进行配合。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浓重的夜色，望向那片在黑暗中沉寂无声、却不知隐藏着多少恐惧与不安的居民区，忽然对蒙毅吩咐道：立刻派人，暗中重点查访这片区域负责日常维护水渠、定期清理水井的里正、相关差役，还有那些平日里以送水为生的车夫、水工。查他们最近可有行为异常、突然变得阔绰、或者与不明身份之人有过接触者？尤其是，要查明其中是否有人，与司马欣或者我们目前掌握的任何其他可疑人物，有过直接或间接的接触！
明白！殿下放心，我亲自带人去查，必定将这些藏在百姓之中的蠹虫揪出来！蒙毅立刻领会了嬴昭的意图，这是要顺藤摸瓜，揪出具体执行投毒任务的地头蛇。
他当即点了两名善于侦查问询的好手，迅速离去，融入夜色之中开始行动。
站在冰冷的夜风中，看着眼前那口被歹毒手段污染、曾滋养一方百姓如今却带来灾祸的水井，嬴昭的心中并无太多轻松之感。
即便顺利揪出几个具体执行投毒任务的小角色，也并非最终的胜利。
那些隐藏在更深处的、能够弄到疯魔草这种罕见毒物、能够设计出如此环环相扣、针对民心弱点的毒计的主谋，依然隐藏在重重的迷雾之后，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是司马欣在主导吗？
还是他背后的阴阳家在提供毒草和策划？
亦或是……在这看似清晰的线索之下，还潜藏着连司马欣自己都可能被利用的、更为狡猾和危险的影子？
嬴昭感觉，自己此刻仿佛正站在一张巨大而无形的蛛网边缘，刚刚触碰到了几根震颤的丝线，而那只织就了这一切、隐在暗处等待着猎物的蜘蛛，还在以其复眼，冷冷地注视着网中发生的一切，等待着发出致命一击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