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卯时,吴家的青布马车撞开渔棚前的芦苇荡,车辕上的铜铃撞得哐当作响。
吴府大管家扶着车门,膝盖几乎要磕到泥地:涪翁!
大郎他、他抽得跟筛糠似的,求您行行好——
李柱国正蹲在竹凳上补渔网,程高在旁磨针,王二狗啃着野桃吐桃核。
听见动静,李柱国连头都没抬:寅时叫得比杀猪还响,这会儿倒想起请医了?他指尖拨了拨渔网破洞,晌午前我要晒药,未时后吧。
大管家额头的汗珠子砸在青衫上:未时?大郎这会儿翻白眼了!
那正好。李柱国把最后一根竹针穿进网眼,等他翻累了,我再去瞧。
程高捏着磨好的银针,余光瞥见师父眼角微挑——这是要钓大鱼的征兆。
王二狗把桃核往草垛里一扔,噌地站起来:我去挑桶水,给吴家车轱辘降降温!
日头爬到头顶时,吴家又派了三个护院来催。
李柱国这才慢悠悠擦手:程高,带针囊;二狗,扛我的旧木箱。他扫了眼护院腰间的短刀,告诉吴老爷,诊金不是银子——把近三年的账册搬出来,我要当药方子看。
吴家正厅里,吴大郎蜷在锦被里,浑身筛糠似的抖,指甲在檀木床沿抠出半指深的槽。
吴老爷攥着帕子直抹脸:先生您看这...账册是内宅的东西,实在不便——
不便?李柱国的银针地扎进吴大郎曲池穴,少年的抽搐猛地顿住,那我便不便治了。他作势要拔针,吴大郎突然发出濒死般的呜咽,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吴老爷跪在青砖地上:搬!全搬!
程高和王二狗抬进来五大箱账册时,李柱国的银针还插在吴大郎腕间。
他翻账册的手指突然顿住——某页边角的朱砂批注,笔锋竟与天禄阁失火前丢失的《毒经》残卷如出一辙。
吴老爷。李柱国合上账册,你这药园进的野山参,怎么总带着紫云藤的根须?他突然扯住吴大郎后颈,指甲掐进皮肤,这孩子后颈的紫斑,也是野山参补出来的?
吴老爷的胖脸瞬间煞白。
日头偏西时,李柱国带着账册离开吴家。
程高抱着木箱走在后面,听见师父低声:去土地庙。
土地庙的香灰还冒着余烟,供桌上摆着半碗符水。
巫医张半仙正眯眼给老妇人算卦,见李柱国进来,眼皮一抬:哪来的渔翁?
这庙不赊药。
李柱国把符水往供桌上一墩,你这符水,掺了紫云藤的根,煮过三次,对不对?
张半仙的算盘珠子地散了一地。
紫云藤性毒,煮一次麻舌,煮两次昏沉,三次...李柱国的银针突然扎进张半仙舌根,血珠混着唾液滴进符水,水面立刻浮起层紫沫,三次就能让人抽得跟中邪似的——是不是你叫吴家往参汤里掺的?
庙外挤着的信众哄地炸开。
老妇人抖着枯枝似的手揪住张半仙:我家娃喝了你符水总说冷!卖菜的阿贵踹翻香案:我媳妇喝了吐黑水!
张半仙掉头就跑,刚到庙门就被王二狗拦住。
少年张开双臂,像堵黑塔:张爷,您不是说能请土地公显灵么?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要不您现在请?
李柱国摸向腰间,传承印烫得惊人。
月光漏进庙顶破洞,照在青铜印面——那些模糊的纹路突然清晰如刀刻,《毒理辨识》四个字浮起来,后面跟着密密麻麻的注解。
程高凑过来看,呼吸都重了:师父!这是...
李柱国把印塞进程高手里,今晚就抄,抄完我让你看天禄阁的残卷。他望着张半仙发抖的后背,声音突然沉下来,毒能杀人,也能救人——关键看执针的是谁。
子夜时分,张半仙缩在破窑里啃冷馍。
他刚摸出怀里的银锭,窑外突然响起脚步声。
张爷。李柱国的声音像块冰,吴家给你的是碎银,黑袍人给的是金叶子吧?
张半仙的馍掉在地上。
他跪爬两步抱住李柱国裤脚:我、我就是个跑腿的!
那黑袍人蒙着面,说要在这带闹,让百姓不敢信医...我真不知道他是谁啊!
李柱国蹲下来,银针点在张半仙哑门穴明天去县衙,你就说这些。他转身要走,又停住,对了——他让你传的话,是不是乱民先乱心
张半仙浑身剧震,瞳孔缩成针尖。
县太爷的惊堂木拍得山响时,李柱国已经带着程高、王二狗往回走。
月光把三人影子拉得老长,程高攥着怀里的抄本:师父,那黑袍人到底是谁?
风起西南,祸自上流。李柱国望着远处山影,我们要找的,不是一只老鼠,是一窝狐狸。
话音未落,山林里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程高手按针囊,王二狗抄起木棍,李柱国却笑了——那声响里带着刻意的沉重,像极了有人在试刀。
他抬脚往芦苇荡里钻,该来的,总要来。
夜风卷着芦苇叶沙沙响,远处山林的阴影里,几道黑影闪了闪,淬毒短刃的寒光,在月光下晃出细碎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