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窗缝里挤进来，带着黑水湾的咸腥气。
烛火摇曳，在墙壁上投下丹妮莉丝孤单的影子，被拉扯得细长而扭曲。
她没有点燃更多的蜡烛，只是任由寝宫的大半沉浸在昏暗里。那枚世界树吊坠被她放在梳妆台的天鹅绒上，钻石的切面反射着微弱的烛光，像一颗被囚禁的、不甘寂寞的星星。
十五年了。
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这种割裂感。白天，她是杰赫里斯与亚莉珊的掌上明珠，维斯特洛最受宠爱的公主，丹妮莉丝·坦格利安。她学习宫廷礼仪，练习高等瓦雷利亚语，在母亲的指导下安抚巨龙，她的生活是一首用金线和紫罗兰织就的诗篇。
可每当夜深人静，她变回秦媛媛。一个困在异世牢笼里的妻子，一个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丈夫的女人。
那个坐标，曾是她唯一的慰藉，也是她最深的痛苦。它像一个永远无法抵达的彼岸，看得见，摸不着。
而现在，信物来了。
沐青，他还活着。他就在那片废墟里，在那棵通天的巨树下，等着她。
重逢的狂喜像烈酒，烧得她头晕目眩，可酒劲过去，剩下的却是冰冷的、尖锐的痛楚。
她缓缓走到巨大的落地镜前，镜中的少女有着坦格利安标志性的银金发色和紫罗兰眼眸，肌肤胜雪，容颜精致得如同瓦雷利亚旧神最完美的造物。
这张脸，属于丹妮莉丝。
这张脸，被杰赫里斯国王慈爱地亲吻过额头。
这张脸，在亚莉珊王后温柔的怀抱里蹭过无数次。
“父亲……”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镜中自己的脸颊，“母亲……”
她想起父亲处理政务时偶尔露出的疲惫，却总会在看到她时，瞬间化为温和的笑意。他会把她抱到膝上，用他那花白的胡须轻轻扎她的脸颊，听她用不成调的歌声唱着古老的歌谣。
她想起母亲，那位被七国人民爱戴的“善良王后”。母亲教会她阅读，教会她骑龙，在她生病时彻夜不眠地守在床边。母亲的爱，像阳光一样，温暖了她在这个陌生世界里冰冷的灵魂。
他们是她的父母。
不是血缘，胜似血缘。
她在这个世界得到的每一分宠爱，每一寸温暖，都来自于他们。
而她，即将亲手撕碎这一切。
她要离开。
这个念头一旦清晰起来，就变成了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她该怎么开口？说“父亲，母亲，感谢你们十五年的养育之恩，但其实我是个穿越者，我真正的丈夫在瓦雷利亚等我，我要去找他了，再见”？
他们会以为她疯了。
或者，更糟的，他们会以为这是某个敌对势力的阴谋，将莉娅和黑曜投入黑牢，严刑拷打。
不，她不能这么做。
可如果不说，她就要不告而别。
她能想象得到，当她的侍女发现公主寝宫人去楼空时，整座红堡将会掀起怎样的风暴。父亲会派出所有的御林铁卫，母亲会心碎欲绝。他们会以为她被绑架，或者……遇害。
一想到母亲可能会因此病倒，丹妮莉丝的心就揪成一团。
罪恶感。
浓稠得化不开的罪恶感，像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了她。她捂住嘴，不让呜咽声泄露出来，身体靠着冰冷的镜子缓缓滑落。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让她降生在这样一个充满爱的家庭？
如果她的父亲是伊里斯，母亲是某个被冷落的贵族，她或许可以毫无负担地离开。可偏偏是杰赫里斯和亚莉珊，是坦格利安王朝最贤明的君主与最善良的王后。
空间之神，你是在补偿我，还是在惩罚我？
【芯片：警告，使用者情绪波动剧烈，皮质醇水平急剧升高。建议立即停止内耗，进行冥想或寻找可靠对象倾诉。】
脑海里响起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机械音。这是女儿沐伊伊的“伴生系统”，偶尔会在她情绪极度不稳时冒泡。
倾诉？
她能向谁倾诉？
丹妮莉丝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那枚闪烁的吊坠上。
或许……有一个人。
她站起身，擦干眼泪，紫罗兰色的眼眸里，混乱的情绪逐渐被一种决绝所取代。
痛苦是必然的，愧疚是无法避免的。
但她必须回家。
沐青一个人在那个地狱般的废墟里挣扎了十五年，她不能让他再等下去了。
第二天清晨，丹妮莉丝像往常一样，陪同亚莉珊王后在花园里散步。
“你看上去心事重重，我的小龙。”亚莉珊停下脚步，温柔地为女儿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银发。
丹妮莉丝的心猛地一抽。
母亲的眼睛总是那么敏锐。
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摆，脸上露出符合她年龄的、恰到好处的羞赧与好奇。“母亲，昨天那些东方来的使者……他们的礼物真漂亮。”
“是啊，”亚莉珊笑了，“尤其是送给你的那条项链，就像是为你量身定做的。”
“嗯。”丹妮莉丝的声音很轻，“我很喜欢。那位莉娅女士，她看起来知道很多我们不知道的故事。我想……我想再见见她，听她讲讲阴影之地以外的世界，可以吗？”
她抬起头，用最纯粹、最充满求知欲的眼神望着母亲。
这番话半真半假。她确实想见莉娅，但目的绝非听故事。
亚莉珊看着女儿眼中闪烁的光芒，那是少女对未知世界最天然的向往。她怎么会拒绝呢？她的丹妮莉丝，从小就比别的孩子更安静，更喜欢读书，对世界抱有无穷的好奇心。
“当然可以，我的甜心。”亚莉珊爱怜地抚摸着她的脸颊，“我会安排的。就在今晚，在神木林里。那里安静，不会有人打扰你们女孩家的私房话。”
丹妮莉丝的内心涌起一股暖流，紧接着是更深的愧疚。
母亲，您总是这样……毫无保留地信任我，满足我的一切。
“谢谢您，母亲。”她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亚莉珊，将脸埋在母亲温暖的怀里。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夜幕降临，君临城沉入寂静。
红堡的神木林，与北境的相比，规模小了许多。但这里同样有一棵古老的鱼梁木，猩红的树叶在夜色中像凝固的血，那张雕刻的脸庞，在月光下显得悲悯而沧桑。
丹妮莉丝提着一盏小小的风灯，独自走在林间小径上。她遣散了侍女，连“银光”也被她留在了龙穴。
风灯的光芒只能照亮脚下几步远的路，更远处的黑暗里，树影幢幢，仿佛藏着无数秘密。
她走到鱼梁木下，那里已经有一个身影在静静等候。
是莉娅。
她换下了一身华服，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完美地融入了夜色。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黑曜像一座沉默的山，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公主殿下。”莉娅微微躬身。
“这里没有公主，只有……秦媛媛。”丹妮莉丝放下风灯，轻声说。这个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带着一丝生疏，却又无比亲切。
莉娅的眼中闪过一抹了然。她直起身，用敬语。“女主人。”
这个称呼让丹妮莉丝的肩膀微微一颤。她点了点头，开门见山：“他……沐青，他怎么样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问出这句话，几乎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十五年的思念，十五年的猜测，十五年的担惊受怕，全都凝聚在这一刻。他过得好吗？他有没有受伤？他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喜欢，喊一些羞耻的台词？
眼前的少女，褪去了公主的光环，只是一个急切想知道丈夫消息的妻子。她的脆弱和担忧是如此真实，让莉娅心中那份属于下属的敬畏，多了一丝柔和。领主大人在废墟中承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领主大人很好。”莉娅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他很强大，超乎您的想象。瓦雷利亚的诅咒和怪物，都无法伤害他分毫。”
“他……一个人吗？”丹妮莉丝追问。
“不。”莉娅的脸上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微笑，“他有凯多，一条忠诚的金龙。他还有我们。我们整个黑曜石部族，都是因他而获得新生。他是我们的神，我们的领主。”
接着，莉娅用简洁而生动的语言，向丹妮莉丝描述了那片被改造的废墟。
她讲了那棵通天彻地的世界树，如何将灰烬化为绿洲。
她讲了沐青如何用一双铁拳，打服了废墟里最凶残的怪物。
她讲了他如何带领着他们这些从石化诅咒中苏醒的“精灵”，建造起一座名为“晨曦之城”的家园。
她甚至还模仿了一下沐青战斗时的口头禅。
“领主大人在面对一只巨大的噬龙蛇时，会站在龙背上，指着怪物大喊：‘你这只丑陋的虫子！就让你见识一下，来自阿斯塔特的愤怒！’”
丹妮莉丝听着，先是震惊，然后是心疼，最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角却带着泪花。
“这个笨蛋……”她低声骂了一句，语气里满是宠溺与怀念，“还是那个样子，一点没变。”
【内心吐槽：我就知道！这家伙肯定把自己当成什么热血动漫男主角了！阿斯塔特？他哪天要是喊出‘我秃了，也变强了’我都不奇怪！不过……活着就好，中二点就中二点吧。】
笑过之后，气氛再次沉重下来。
丹妮莉丝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虑。“莉娅，他是让你们来接我的吗？”
莉娅点头。
“可是……我的父母……”丹妮莉丝的声音艰涩，“我不能……我不能让他们以为我死了，或者被绑架了。国王的怒火，会让整个君临城血流成河。母亲她……她会承受不住的。”
她看向莉娅，眼中带着一丝哀求。“你们有办法吗？有没有一种办法，能让我‘合理’地离开，又不至于引发战争，不让他们过分伤心？”
这才是最棘手的问题。
来之前，领主大人也曾反复叮嘱过。他虽然急切，但也强调，绝不能用暴力手段。那是女主人的父母，是十五年来代替他照顾女主人的恩人。
莉娅沉默了片刻，脑中飞速运转。
直接带走，是下下策。坦格利安的龙炎，晨曦之城目前还不想正面抗衡。
伪造意外？比如航海失事？不行，找不到尸体，国王和王后永远不会放弃寻找，会活在无尽的痛苦中。
私奔？更不行。和谁私奔？一个来历不明的“夷地”使者？这会让晨曦之城成为七大王国的公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