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官道上,信使八百里加急冲进宫门时,马蹄铁都跑脱了半边。信使滚落马背,从怀里掏出个血迹斑斑的铜筒,便昏死在宫门前。
皇帝盯着案头那封皱巴巴的急报,指尖几乎掐进紫檀木里。赵仁义的字迹潦草得骇人,最后几行更是力透纸背——
昨日巳时,左营斩了督粮官祭旗,右营哗变者劫走冬衣三千件。臣已弹压不住,若再无饷银,半月内必生兵变!
血迹在二字上晕开,不知是赵将军咬破的指尖,还是哪个倒霉文书的颈间血。
“传王俭!”
金銮殿内龙涎香燃得极旺,却压不住满殿焦灼。户部尚书王俭跪在玉阶下,官袍后背洇出一片冷汗,嘴里却还硬挺着:陛下就是把老臣剐了当肉卖,也凑不出三百万两银子!
放肆!皇帝抓起镇纸砸在地上,和田玉瞬间碎成齑粉,北疆将士的抚恤金拖了半年,你们户部倒是说说——他猛地展开军报,这月第七起营啸,是不是要等叛军打到京城,你们才肯掏钱?!
王俭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
沐雪遇刺的消息很快就传到皇帝耳朵里,不过半日,皇帝的銮驾便已停在了府门前。
众人连忙跪迎,皇帝一身常服踏入内室,目光在萧山身上一扫,笑意不达眼底:“萧爱卿,军中事务都忙完了?”
萧山心头一紧,垂首道:“回陛下,臣……”
“既无事,便先退下吧。”皇帝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萧山抬眼看向沐雪,见她微微颔首,这才行礼退下。待他身影消失在门外,皇帝才缓步走近,目光落在沐雪肩头的伤处,语气关切:“可有伤到?”
沐雪神色平静:“谢陛下关心,臣无碍。”
皇帝在案前坐下,指尖轻叩桌面,似笑非笑:“朕听闻,刺客是西域人?”
“是。”沐雪抬眸,“不过已伏诛。”
皇帝沉吟片刻,忽然道:“宫中戒备森严,不如……林爱卿暂住些时日?”他语气随意,却暗含试探。
沐雪唇角微扬,笑意不达眼底:“臣粗鄙,不习惯宫中诸多规矩,还是喜欢自家一方小院。”
空气微凝。
皇帝盯着她看了片刻,忽而朗笑:“也罢,朕不强求。”他起身,袖袍一拂,“神机院的事,你多费心。”
说罢,扬长而去。
不多时,府外便传来太监尖细的唱报声,一箱箱赏赐流水般送入府中——珍稀药材、绫罗绸缎、西域贡品……琳琅满目,堆满满院。
萧惠咋舌:“陛下这是……”
沐雪随手拨弄着一匹流光溢彩的鲛绡纱,淡淡道:“恩威并施罢了。”
萧山站在廊下,望着宫城方向,眉头紧锁。
——皇帝的态度,微妙得令人不安。
次日,沐雪遇刺的消息如野火般席卷京城。
朝堂之上,皇帝震怒,龙袖一挥,御案上的奏折哗啦扫落一地。
西域诸国,好大的胆子!帝王冷眸如刃,声音寒彻金殿,朕的肱股之臣,他们也敢动?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
很快,一道道圣旨快马加鞭发往西域——
即日起,西域三十六国,岁供加征一成!
若有下次,大靖的火药,便直接送进尔等的王庭!
消息传出,西域诸国使臣面如土色,纷纷上书请罪,可皇帝的旨意已如雷霆压下,不容辩驳。
——这不仅是惩戒,更是威慑。
镇国侯府上,萧山皱眉看着邸报:陛下此举,未免太急了些。
林屠夫冷笑:急?他怕是早等着这个机会。
沐雪指尖轻抚茶盏,眸色幽深。
皇帝的反应太快了,快得……像是早有准备。
西域岁供加征,看似是替她出气,实则是在借她的手,进一步收紧对西域的控制。
——她成了皇帝的一把刀。
萧惠小声问:姐姐,陛下这是在护着你吗?
沐雪轻笑一声,未答。
护她?不,他是在用她。
用她的遇刺,用她的威望,用她在西域诸国心中的威慑——来达成他的目的。
富贵站在一旁,拳头攥得死紧。
他忽然单膝跪地:姐姐,需要我做什么
……
西域,某国密室内。
岁供加征?!黑袍人狠狠砸碎茶盏,沐雪没死,反倒让我们损失更多!
另一人阴沉道:大靖皇帝借题发挥,我们……被算计了。
那就再杀一次!
你疯了?现在动手,大靖的火药真会炸平我们的城池!
黑袍人冷笑:谁说……一定要我们亲自动手?
不久后就是大靖皇帝的生辰……
沐雪遇刺的消息传遍京城后,各府贵女、世家夫人纷纷递帖子前来探望。沐雪素来不喜应酬,便以公务繁忙为由一一婉拒,可那些贵人们送来的礼物却如潮水般涌进府中——
名贵药材、绫罗绸缎、珠宝首饰、珍稀古玩……库房堆得满满当当,连偏厅都摆不下了。
沐雪站在廊下,看着仆人们还在不断往里搬箱子,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些……都是要回礼的?她揉了揉眉心,语气里透着罕见的烦躁。
萧山站在一旁,也是哭笑不得:按京中规矩,收了礼,确实得回。
沐雪扶额,她指了指满院的礼盒,总不能让我亲自去挑回礼吧?
沐雪长叹一口气:我宁可再跟十个刺客打一场。
找管家!必须找管家!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开口——
得找个管家了。
萧山沉吟片刻:我倒有个人选。
城南徐记绸缎庄的徐掌柜,早年曾在礼部当过差,对各府往来规矩门清,后来因故辞官经商,如今生意做得不错,但听说最近想找个安稳差事。
沐雪眼睛一亮:明日请来见见。
次日,徐掌柜踏进沐府时,只见满院礼盒堆放得乱七八糟,几个小丫鬟正手忙脚乱地登记造册。
他捋了捋胡须,笑道:“侯爷这府上的礼单,怕是要理上三天三夜。
沐雪挑眉:所以,徐先生可有良策?
徐掌柜从容不迫地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这是京中各家往来的惯例回礼单子,按品级、亲疏、时节都列好了。另外——他又拿出一叠帖子,这些是各家夫人的喜好,咱们对症下药,既不失礼,也不浪费。
沐雪翻看几页,越看越满意:徐先生果然大才。
萧山在一旁补充:府中庶务,日后也劳先生费心。
徐掌柜拱手:必不负所托。
三日后,各府陆续收到了沐府的回礼——
兵部尚书夫人爱茶,得了一罐御赐的云雾尖;
镇远侯府小姐 好琴,收到一本失传已久的古谱抄本;
翰林院掌院家的老太太信佛,沐府送了一尊开过光的白玉观音……
每一份回礼都恰到好处,既不显刻意讨好,又透着用心。
京中贵女们又惊又喜,纷纷议论——
镇魂侯爷看着冷清,没想到这般周到!
听说她新聘了位能干的管家……
哎,早知道多送些了!
而此时,沐雪正悠闲地靠在软榻上,吃着霜华剥好的葡萄,看着白露新搜罗来的话本子。
萧山端着茶进来,笑道:徐先生把库房理得井井有条,连下人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沐雪惬意地眯起眼:早该找个管家的。
窗外,徐掌柜正指挥着小厮们搬运新到的冰鉴,账房先生噼里啪啦打着算盘,府中一片井然有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