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以南,千里之外,“富贵记”的水泥帝国正如火如荼地扩张。
崭新的灰色道路如同脉络般延伸,坚固的厂房拔地而起,日夜不息地吞吐着改变世界的粉末。财富像滚雪球般累积,富贵的名字响彻商界,但他却把自己埋进了账簿、工地和无休止的扩张计划里,仿佛只有这种疯狂的忙碌,才能压下心底那份无处安放的、隐秘的酸涩。
自从沐雪和萧山在边关成婚,那个他默默守护、视若珍宝的“沐姐姐”,终于有了最好的归宿。富贵真心替她高兴,那份感情也悄然沉淀,化作了更深厚、更坚定的守护。他对自己说:沐姐姐永远是他的姐姐,而他,要做姐姐最牢不可破的后盾,用这金山银山,为她铺平前路!
可这“后盾”当得太投入,投入得有些“忘我”。他几乎扎根在了远离京城的工坊和总号,数月未曾归家。
萧府。
萧惠第无数次在饭桌上戳着碗里的米饭,眼神飘向空着的、属于富贵的座位。自从哥嫂成婚,那个总被她故意找茬、气得跳脚的胖子,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起初她还乐得清静,可日子久了,那股熟悉的斗嘴乐趣没了,反而生出一股莫名的…空落落。
“哥!”萧惠放下筷子,语气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和烦躁,“那个死胖子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他是不是掉钱眼里,被水泥埋了?”
萧山慢条斯理地喝着汤,抬眼看了看自家妹妹。从小一起长大,他太了解萧惠了。这丫头对富贵那点别扭心思,嘴上不饶人,行动上却骗不了人。以前富贵在,她三天两头找茬,不是嫌他算盘打得响,就是笑他走路像鸭子,可每次富贵真被她气跑了,最先坐不住、变着法儿把人“请”回来的,还是她。
“富贵在忙正事,水泥关乎国计民生,也关乎你嫂子的布局。”萧山淡淡道,将一封刚写好的信推过去,“正好,我有事找他。这封信,你亲自跑一趟,送去给他。顺便…看看他是不是真被水泥埋了。”
萧惠眼睛一亮,一把抓过信:“真的?我这就去!”她几乎是跳起来的,动作快得像一阵风,生怕哥哥反悔。跑出两步,又觉得太急切,强装镇定地回头:“哼,我才不是去看他!我是去监督他有没有好好干活!顺便…顺便看看他有没有偷懒,把嫂子的钱都赔光了!”
看着妹妹口是心非、脚步轻快地冲出去收拾行装,萧山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摇了摇头。他这个妹妹啊,对富贵的心思,怕是连她自己都还没完全弄明白。
数日后,风尘仆仆的萧惠出现在了“富贵记”总号那气派的水泥大楼前。她没急着进去,反而叉着腰,仰头看着这栋灰扑扑却异常坚固的建筑,撇了撇嘴:“哼,死胖子,还真让你折腾出点名堂。”
她径直闯入书房时,富贵正埋首在一堆账册和地图里,胖乎乎的脸上沾了点灰,眉头紧锁,嘴里还念念叨叨着“成本”、“运力”、“节点”。几个月不见,他似乎瘦了点,但那股子专注投入的劲头,倒是更添了几分…嗯,勉强算顺眼吧?
“喂!胖子!”萧惠清脆的嗓音打破了书房的沉闷。
富贵浑身一激灵,猛地抬头,看到门口俏生生站着、一脸“兴师问罪”表情的萧惠,眼睛瞬间瞪圆了,手里的毛笔“啪嗒”掉在刚画好的路线图上,晕开一团墨迹。
“萧…萧惠?你怎么来了?!”富贵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随即又被习惯性的“斗嘴模式”覆盖,手忙脚乱地去擦墨迹,“哎哟我的图!你这丫头,进来也不敲门!”
“敲什么门?你这破地方,门开着跟没开有区别吗?堆得跟猪窝似的!”萧惠嘴上不饶人,却几步走过去,嫌弃地拨开富贵笨拙的手,自己抽了张干净的纸小心吸掉多余的墨汁,动作意外地利落。她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地图和规划,心中了然。
“哼,哥让我给你送信!”她把萧山的信拍在富贵面前,然后抱起手臂,下巴微抬,一副监工的模样,“顺便来看看,某个口口声声要给嫂子当后盾的人,是不是光顾着数钱,把正事都忘了?这驿站、镖队的影子呢?我看你就是躲懒!”
富贵被她连珠炮似的话噎了一下,看着那张近在咫尺、明明带着嗔怒却鲜活生动的脸,几个月来埋首工作的疲惫和心底那点莫名的空荡,竟奇异地被填满了。他挠了挠头,嘿嘿一笑,也不生气,反而带着点讨好的意味:“哪能啊!萧大小姐亲自监工,我哪敢偷懒?你看你看,这不正规划着嘛!”
他献宝似的把萧山画的草图和自己初步的规划指给萧惠看,嘴里滔滔不绝地讲着选址的考量、人员的构想、与水泥运输结合的妙处…那神采飞扬的样子,仿佛又回到了边关那个精明的商人,只是格局气魄已不可同日而语。
萧惠听着,原本故意板着的脸渐渐放松,眼神也认真起来。她虽然喜欢跟他斗嘴,但不得不承认,这个胖子在正事上,脑子是真的好使,眼光也够长远。她偶尔插话,提出的问题或建议竟也切中要害,让富贵刮目相看。
“嗯…这里,靠近河道,水路陆路交汇,设个大驿站,再配一支精干的水陆两栖镖队,很合适。”萧惠纤细的手指在地图上一点,思路清晰,“还有,镖师光能打不行,得懂点行商规矩,会看路条,最好还能识点字,方便传递消息。”
富贵眼睛发亮:“对对对!萧大小姐高见!不愧是…呃…”他差点习惯性说出“牙尖嘴利”,赶紧刹住,改口道,“…不愧是见多识广!”
萧惠白了他一眼,嘴角却悄悄弯起一点弧度。她拿起萧山的信晃了晃:“喏,哥的信里也说了,让我‘辅助一二’。那这第一期驿站的选址和初期的人手招募,本小姐就勉为其难帮你盯着点吧!省得你笨手笨脚,耽误了嫂子的大事!”
富贵看着她明明想帮忙却非要摆出一副“我是来监督你”的傲娇模样,心里暖烘烘的,几个月来堆积的孤寂感一扫而空。他咧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那可太好了!有萧大小姐坐镇,我这心里就踏实了!来来来,咱们这就开始,地方我都圈了几个,你给掌掌眼…”
书房里,刚才还斗嘴的两人,很快头碰头地凑在地图前,争论着、规划着,气氛热烈而融洽。阳光透过宽大的玻璃窗(富贵新装的奢侈品)照进来,落在萧惠专注的侧脸和富贵兴奋比划的手上。门外,隐约能听到两人时而争执、时而达成一致的对话:
“这里!这里必须占住!”
“死胖子,这块地贵得要死!旁边那个缓坡我看就不错!”
“你懂什么!这是咽喉!贵也得拿下!…不过钱嘛,嘿嘿,咱现在有的是!”
“哼,暴发户嘴脸!…那行吧,听你的。不过镖队的训练章程,得按我的来!”
“成成成!都听萧教头的!”
富贵的笑声格外洪亮,而萧惠微红的耳根,在阳光下一闪而过。寻找“失踪”胖子的旅程,似乎开启了一段新的、并肩奋斗的篇章。水泥帝国的根基上,一张由金钱、物流和某种悄然滋长的情愫共同编织的大网,正悄然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