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鎏金柱础泛着冷光。殿外的蝉鸣刚起，还带着几分惺忪，殿内的气氛却已绷得像张满的弓，太子云曦监国已有一年了。
云曦身着月白暗纹太子袍，腰间系着成色极佳的和田玉带，玉扣随着他起身的动作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却压不住他声音里的温和与坚定：“诸位卿家，前日雪国使臣递上国书，言今春雪国遭遇百年不遇的冰灾，玄铁矿被厚冰封冻，开采进度不足往年五成，百姓无粮可食，连矿工都逃了大半。使臣求奏，愿将今年的玄铁纳贡减半，待来年灾情缓解再补足。”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列站的文武百官，轻叩御案旁的奏疏：“户部昨日呈来的账册显示，我大云国库现存玄铁已够工部铸兵三年之用，且去年漕运结余的粮草还能支应北境军需。大云以仁治天下，雪国遭难，我们岂能坐视？减半纳贡，既解雪国燃眉之急，也显我大云天朝上国的气度，我以为可行。”
话音刚落，殿内便起了低低的议论声。户部尚书李颂年摸着花白的胡须，眼角的皱纹里堆着笑意，刚要出列附议，一道挺拔的身影已先一步跨了出来 。二皇子云昭身着银灰色蟒袍，袍角绣着暗纹的龙爪在晨光里若隐若现，他身姿挺拔如松，声音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激昂：“皇兄此言差矣！”
满殿瞬间静了下来，连檐角的铜铃都似忘了摇晃。云昭走到殿中，目光先落在工部尚书张启元身上，再转向云曦，语气掷地有声：“玄铁非寻常物事，是禁军新甲的筋骨，是北境城防的基石！去年冬月，北境城墙也因冰灾，已有三段出现冻伤裂痕，工部定下夏末便要修补，需用玄铁加固；再者，禁军的三千套新玄铁甲，张尚书上个月还说，需再用半年才能铸完。若减半雪国纳贡，这些工程岂不要搁置？”
他抬手点了点殿外的方向，声音又高了几分：“今日免雪国的纳贡，明日西域部族若说‘草原干旱，牛羊减产’，求免皮毛贡品；后日胡族若说‘风沙毁了牧场’，求免战马供奉，皇兄也要一一应允吗？国事当讲规矩，岂能凭‘弱’字就乱了章法？雪国虽遭灾，却未断了与我大云的通商 —— 他们的冰蚕丝、雪参依旧在往京中运，怎就偏偏玄铁纳贡缴不起？”
“二皇子殿下此言有理！” 工部尚书张启元立刻出列，躬身时袍角扫过地面，带起细小的尘埃，“臣昨日刚去了城南的铸兵坊，工匠们正等着新一批玄铁铸甲。若纳贡减半，这批甲胄至少要延后一年才能完工，北境士兵今年冬月怕是要穿着旧甲御寒！”
兵部周武也上前一步，铁甲碰撞的声响在殿内格外清晰：“末将附议二皇子！北境雪线已南移，雪国的骑兵近日频频在边境巡逻，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借‘灾情’探我虚实？若此时减免纳贡，反倒让他们觉得我大云好欺！”
李颂年见状，也忙上前半步，语气带着几分斟酌：“二皇子殿下、周副将所言并非无据，只是太子殿下的仁心也该顾及。依老臣之见，减半确实过多，不如减免两成 —— 既显我大云恩义，也不耽误工部铸兵，两全其美。”
“两成？” 云昭冷笑一声，“李大人可知雪国每年的玄铁纳贡有多少？两成不过是杯水车薪，他们若真要解困，怎会只满足于两成？”
殿内的争论声越来越大，分成了明显的两派：户部、礼部的官员多附议云曦，主张 “仁政恤邻”；兵部、工部的官员则站在云昭这边，坚持 “规矩不可破”。唯有丞相周彦清和狼族首领苍风，始终站在原地未动。
苍风一身玄色软甲，腰间佩着先帝赐的 “镇北刀”，他眉头皱得能夹碎纸片，目光在云曦的温和与云昭的激昂间转了两圈，终究没开口。他心里清楚，这哪里是 “玄铁纳贡” 的争议？太子仁厚，想借此事拉拢雪国，稳固监国的声望；二皇子刚直，却也藏着几分争胜之心 —— 毕竟太子虽定，陛下还在勿念山，储君之位未完全落定，谁都想在朝臣面前挣些分量。他若开口，不管偏向哪一方，都像是在站队，倒不如缄默。
云曦看着殿内的争执，指尖轻轻攥紧了玉带。他知道云昭说的并非无理，可雪国使臣昨日在东宫哭诉。鬓边的白发像结着冰碴，说雪国南境已有百姓易子而食，若大云不帮，怕是要出内乱。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再开口，周彦清终于上前一步，声音沉稳地打破了僵局：“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此事关乎邦交与军防，不如先将奏疏压下，待臣等与户部、工部再核算一番，明日再议？”
云曦见丞相给了台阶，便顺势点头：“也好，就依丞相之意。散朝。”
朝议散后，官员们三三两两地走出勤政殿，还在低声争论着 “仁政” 与 “规矩”。云曦刚走到东宫的回廊下，就见廊外的玉兰树开得正好，雪白的花瓣落了一地，龙辉（20 岁）穿着玄色护卫服，正站在树影里候着，见他过来，连忙躬身：“殿下，林时依公主在廊下等您有一会儿了。”
云曦顺着龙辉的目光望去，果然见林时依站在廊柱旁。她穿了件淡粉色宫装，领口和袖口绣着细碎的雪莲花纹，手里提着个描金食盒，食盒上还系着浅蓝的丝绦，风一吹，丝绦便缠上她垂落的发梢。见云曦看来，她立刻屈膝行礼，声音软得像浸了蜜的雪藕：“太子殿下，听闻您为雪国的事在朝议上费心，我想着雪国的香米粥能安神，便让人熬了些，里头加了晒干的冰莲花瓣，殿下尝尝吧。”
云曦走上前，接过食盒时，指尖触到盒壁的温意，像暖玉贴在掌心。他掀开盒盖，见里面是一碗乳白的米粥，表面浮着几片淡蓝的花瓣，香气里带着雪国特有的清冽：“劳烦依公主费心了。雪国的灾情，我明日会再与丞相商议，百姓之苦应体谅才是。”
林时依抬起头，眼底的感激亮得像夜空里的星子，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殿下仁厚，雪国上下都会念着您的好。” 她的目光在云曦温和的眉眼间停留了片刻，又飞快垂下，指尖轻轻蹭过宫装的衣角 —— 她特意在打探，知道云曦为了雪国跟云昭起了争执，这份 “仁厚”，她必须牢牢抓住。可想起云昭平日里的模样，她又忍不住心慌，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
“殿下若忙，臣女就不打扰了。” 她屈膝告退，转身时，发梢的珍珠耳坠轻轻晃了晃，落在颈间，留下一点微凉的触感。云曦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才低头舀了一勺米粥，清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却让他莫名想起去年皇后还在时，雪夜煮的那锅姜汤 —— 同样的暖，却少了几分安心。
而另一边，云昭刚回到自己的 “昭武殿”，内侍谦木就捧着个锦盒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几分讨好的笑意：“殿下，林时依公主的侍女刚送来这个，说是公主亲手做的，给您练箭时用的。”
云昭接过锦盒，入手便觉得轻盈。打开一看，里面是副月白色的护手，上面绣着细密的云纹，针脚整齐得不像寻常女子的手艺，更难得的是，云纹的缝隙里还藏着几缕银线 —— 那是雪国特产的冰蚕丝，入水不沉，坚韧异常，他去年在胡商那见过一次，一寸千金，好不难得。
“公主现在在哪儿？” 他指尖摩挲着护手，声音里藏不住的欢喜。谦木连忙回道：“侍女说，公主怕殿下刚下朝公务忙，不敢来打扰，让殿下先用着，若是不合手，再让人拿回去改。” 云昭将护手往手腕上一缠，大小竟刚刚好，像是量着他的手腕做的。他忍不住笑了，随手将锦盒放在案上，对谦木道：“嗯，晚膳后去御花园走走。”
暮色渐浓时，御花园的荷池已笼上一层薄烟。月色从云缝里漏出来，把石子路照得发白，荷叶上的水珠泛着细碎的光，风一吹，荷香便漫了满庭。林时依正沿着池边慢慢走，手里攥着块雪国带来的冰蚕丝手帕，帕角都快被她捏得发皱 —— 她刚从雪国使臣的住处回来，使臣说若大云不肯减免纳贡，让她在两位皇子这边在求一下恩典。
“时依。”
身后突然传来云昭的声音，林时依心头一跳，转身时，正好撞进他的目光里。云昭穿着件玄色常服，腰间系着块墨玉，月色落在他脸上，柔和了平日里的凌厉。他快步走上前，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纱传过来，带着几分急切：“时依，皇兄要减雪国的纳贡，我在朝议上没同意，你不会怪我吧？”
林时依的指尖蜷了蜷，被他握过的地方像着了火，却又不敢抽回。她垂下眼，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委屈：“我怎么会怪殿下？国家大事，本就不是我一个小女子能置喙的。我只是…… 只是前日跟太子殿下提了句家乡的灾情，没想到殿下竟真的放在心上，还在朝议上为雪国说话。”
云昭叹了口气，伸手替她拂掉肩上的一片落叶，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颈间，见她瑟缩了一下，动作便放得更轻：“我知道你担心雪国，可国事有国事的规矩。你想想，若我今日为了你破了规矩，明日朝臣们会怎么说？说我‘因私废公’，说你‘蛊惑皇子’，到时候不仅帮不了雪国，反而会害了你。”
他顿了顿，目光认真得让她心慌：“我不是不愿帮你，是想找个稳妥的法子。等过几日，我去跟皇兄商议，或许可以让工部派些工匠去雪国，帮他们凿开铁矿的冰层，这样既不用减免纳贡，也能解他们的困境，你看好不好？”
林时依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眼睛。月色里，他的眼神亮得像星子，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温柔与认真。她鼻子一酸，忍不住靠在他肩上，鼻尖蹭到他常服上的墨香，心中泛起一阵暖意 —— 云昭的刚直，不像云曦的温和那般让人安心，却带着一种踏实的力量，让她觉得不管出了什么事，他都会护着她。
她指尖摸向腰间垂着的水晶雪花佩，冰凉的触感瞬间让她清醒 —— 她要的不是 “稳妥的法子”，是能立刻解雪国之困的助力；而能给她这份助力的，只有太子云曦。
“我懂。” 她轻声说，声音里的委屈半真半假，“我只是…… 只是突然想家了。想雪国的冰湖，想母亲做的奶糕，想小时候跟母亲在雪地里堆的雪人。” 她靠在他肩上，眼泪悄悄落在他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 她知道自己这样很自私，既想要云昭的真心，又不能丢了云曦的支持，可她没有选择，雪国的安危，比她的心意更重要。
云昭以为她是真的想家，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放得更柔：“等过些日子，我跟皇兄说，让雪国使者给你带些家乡的点心，好不好？” 林时依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将脸埋得更深 —— 她不知道，这份摇摆不定的心意，终会像一把刀，既伤了云昭，也伤了她自己。
月色渐深，荷池的风也冷了些。两人的身影在池边依偎着，看似亲密，心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 —— 一边是家国责任，一边是儿女情长，林时依站在中间，左右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