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还未亮透,苏恬便在周明的陪同下,悄然离开了节目组下榻的旅社,赶往位于江城远郊的《大地之歌》试镜地点。为了避开耳目,他们甚至没有使用节目组的车。
车上,周明难得地有些絮叨,反复叮嘱着试镜的注意事项:“郑导不喜欢花里胡哨的表演,要真诚,要接地气。那个角色叫‘春苗’,命苦但心不苦,韧得像石头缝里长出来的草……记住感觉,抓住内核……”
苏恬安静地听着,手里紧紧攥着那本旧的《演员的自我修养》,指尖感受着封面的磨损,仿佛能从中汲取力量。她点了点头,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脑海里不断勾勒着“春苗”的模样。
试镜地点在一个颇有些年头的旧礼堂里,外面看起来毫不起眼,里面却聚集了不少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无一不是业内颇有实力的年轻演员,甚至有几个已是小有名气的实力派。气氛凝重而安静,弥漫着无形的竞争压力。
苏恬的出现引起了一些细微的骚动和打量。她最近热度极高,但在这里,热度并不能换来角色,实力才是唯一的通行证。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审视,也有不易察觉的轻蔑——一个靠综艺和运气闯进来的花瓶?
周明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别管别人,专注你自己。”
苏恬深吸一口气,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翻开那本旧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闭上眼,努力回忆着昨晚看到的人物小传和那段节选的剧本片段。
不知过了多久,工作人员叫到了她的名字。
走进试镜房间,空间很大,却有些空旷。正前方摆着一张长桌,后面坐着几个人。正中那位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的老者,正是大名鼎鼎的郑国轩导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任何表情,就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旁边坐着制片人、编剧等,表情也都相当严肃。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副导演直接递过来一张纸:“演一下第三场,春苗得知弟弟病重,偷偷卖血后回家的那段。”
这段戏极其吃重,几乎没有台词,全靠眼神、表情和肢体语言来展现人物内心的绝望、挣扎、痛苦以及深藏于下的那点不灭的希望。
苏恬的心猛地一跳。她接过纸条,快速扫了一遍那段她早已熟记于心的情节。
“给你三分钟准备。”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苏恬没有刻意去做准备动作,她只是闭上了眼睛。三分钟很短,但她需要迅速沉入那个情境。
她想起了前世作为社畜李乐乐,为了攒钱,啃着冷馒头加班到深夜的辛酸。
想起了刚重生时,面对全网黑和天价违约金的绝望。
想起了在批发市场扛包、在街头“卖艺”换油条的窘迫。
想起了……那本旧书上密密麻麻的笔记,那盒润喉糖,那瓶消毒凝胶……那些无声却坚实的支持。
绝望中挣扎,痛苦中前行,这不就是“春苗”,不也是她苏恬吗?
三分钟到。
苏恬睁开眼,眼神已经变了。那不再是综艺里灵动狡黠或懵懂的眼神,而是一种被生活重压磨砺过的、带着疲惫、麻木,却又深处燃着一丝微弱火光的眼神。
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佝偻着背,仿佛承受着无形的重量,脚步有些虚浮地走了几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跋涉而归。她下意识地用手按了一下手臂某处(卖血的针眼),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不是矫情的疼,而是一种生理性的、被压抑的痛楚。
她抬起头,看向虚空,仿佛看到了家徒四壁的破屋和病榻上的弟弟。她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其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喉头滚动,将所有翻涌的情绪硬生生咽了回去。眼眶一点点泛红,蓄满了泪,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反而被她用力眨了回去。
那是一种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习惯了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坚韧和隐忍。她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歇斯底里,但那种沉默的、近乎绝望的悲伤和责任感,却更具有穿透力。
短短一两分钟,没有一句台词,却仿佛让人看到了一个被命运逼到角落,却依旧不肯彻底倒下的灵魂。
表演结束。
苏恬缓缓收回情绪,微微鞠躬,气息还有些不稳。
房间里一片寂静。
郑导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轻轻敲了一下。旁边的编剧和制片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微点了点头。
“嗯。”郑导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回去等通知吧。”
没有评价,没有多余的话。
“谢谢导演,谢谢各位老师。”苏恬再次鞠躬,退出了房间。
门关上的那一刻,她才感觉自己的心脏重新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后背竟出了一层薄汗。她不知道自己演得怎么样,是否达到了要求,她只是把自己完全交给了那个情境。
周明立刻迎了上来,用眼神询问。
苏恬摇了摇头,低声道:“不知道,让等通知。”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很沉默。周明看得出苏恬的疲惫和精神透支,没有多问。
与此同时,旅社里。
苏恬的缺席自然引起了注意。节目组对外统一口径是“苏恬因个人紧急事务暂时离队”,但嘉宾们多少猜到可能与试镜有关。
韩薇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练习制作当地小吃时甚至失手打翻了糖罐。她频繁地查看手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消息,眼神深处藏着一丝焦躁和期待。
秦雨薇那边应该已经动手了,为什么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难道那些黑料没能影响到郑导?
赵曜则显得有些沉默,练习间隙,他走到独自在一旁调整弓弩的秦铮身边,状似无意地低声道:“秦哥,苏恬姐她……没事吧?”
秦铮调试弓弦的动作顿了顿,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赵曜看着他冷静的侧脸,莫名觉得安心了一些。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昨天那些黑料,来得太蹊跷了。苏恬姐肯定是被人搞了。”
秦铮这才抬眼看了他一下,眼神依旧没什么波澜,只说了两个字:“知道。”
他的反应如此平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反而让赵曜愣了一下,随即恍然——秦铮或许知道得比他更多,或者看得更透。
傍晚时分,苏恬和周明低调地回来了。
大家都很默契地没有多问试镜结果。夏小暖只是扑上来给了她一个拥抱,林俊宇递给她一杯热茶。
晚餐时,气氛有些微妙。韩薇几次想开口打探,都被苏恬用“没什么,就是去见了个人”敷衍过去。
直到晚上临睡前,苏恬洗完澡出来,发现手机有一个未接来电,是周明。
她回拨过去,周明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和难以置信,但语气却十分冷静:
“小恬……郑导那边刚来电话……反馈非常好。”
苏恬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屏住呼吸听着。
“郑导本人亲自肯定了你的表演,说看到了他想要的‘春苗’那股子韧劲和真实感。”周明的声音带着欣慰,“但是,”他话锋一转,“剧组拍摄周期和你的档期有冲突。《九霄剑歌》下个月就要进组了,这是早就签好的合约,绝对不能变动。而《大地之歌》下下周就要开机,你的戏份集中在前中期,时间上完全重叠。”
苏恬的心沉了下去,一股巨大的失落感席卷而来。所以……还是不行吗?
“不过,”周明语气再次扬起,带着一种谈判成功的锐利,“郑导那边非常坚持,他们不愿意放弃你。我和制片方、还有《九霄》那边紧急沟通了一下,达成了一个初步方案。”
“什么方案?”苏恬急切地问。
“《大地之歌》愿意为了协调你的档期,调整部分拍摄顺序,将‘春苗’前期最重的几场戏份,压缩并推迟到一个月后集中拍摄。这意味着,”周明顿了顿,语气郑重,“你需要在《九霄剑歌》拍摄间隙,挤出大概两周左右的时间,往返两个剧组。强度会非常大,几乎没有休息时间,你能扛得住吗?”
苏恬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地回答:“我能!周哥,我能扛住!”
机会稍纵即逝,她必须抓住!累?怕累她就不会走这条路了!
“好!”周明似乎也松了口气,“那我这边就正式回复对方,并开始协调具体合约和档期细节。你这段时间安心录综艺,然后全力准备《九霄》!《大地之歌》那边,我会盯着的。”
挂掉电话,苏恬激动地在房间里转了两个圈,才勉强压下兴奋的尖叫。她一把抱起枕头,把发烫的脸埋了进去。
郑导的认可!虽然过程曲折,但机会最终还是落在了她的手里!
她拿起手机,下意识想找人分享这份喜悦。手指在通讯录滑动,最终却停住了。她退出界面,只是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够了,这份喜悦,她自己先珍藏一会儿。
而此刻,另一个房间内,韩薇也接到了电话。听着电话那头“郑导团队对苏恬很满意,正在协调档期”的消息,她的脸色在灯光下瞬间变得惨白,手指紧紧攥着手机,指甲几乎要嵌进壳里。
为什么?!为什么那些黑料完全没有用?!为什么好运总是站在苏恬那边?!
她猛地挂断电话,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充满了不甘和怨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