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皇宫后,林予大病了一场。
那根从被绑架开始就一直紧绷着的、名为“求生欲”的弦,在回到这个他最熟悉也最感到安全的“巢穴”之后,“啪”的一声,彻底断了。
太医院所有的御医都被连夜叫进了“予安居”。
一个个平日里德高望重的、白胡子一大把的国手们,此刻都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整个寝宫都笼罩在一股低沉、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恐怖氛围之中。
龙床上,那个向来活蹦乱跳、没心没肺的青年此刻正双目紧闭地躺在那里,脸色烧得通红,嘴唇却干裂起皮没有一丝血色。
整个人都像是被扔进了蒸笼里一样,浑身上下都烫得吓人,嘴里还在不停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胡话。
“……别……别过来……”
“……刀……有刀……”
“……顾晏……救我……”
御医们战战兢兢地给出了诊断。
——“皇后娘娘,此乃惊悸之症。”
——“因受惊过度、邪气入体,故而高烧不退、神志不清。”
——“需静养,需安神。”
顾晏听完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挥了挥手,示意这群除了会说“废话”就一无是处的庸医们滚出去。
他不需要他们在这里碍手碍脚,他只要他们把药熬好就行了。
剩下的,他来。
于是从那天起,大晏王朝那个刚刚才登基不久的、据说英明神武、勤于政务的新皇帝陛下,就史无前例地给自己放了一个谁也不知道有多长的……长假。
他推掉了所有的政务,罢免了所有的早朝,将那堆积如山的奏折和那些心急如焚的、等着他拿主意的朝臣们全都扔在了脑后。
他寸步不离地守在林予的床边,成了一个最笨拙也最虔诚的……“看护”。
他从来没有干过这些事,甚至连自己都没怎么照顾过。
可现在,他却学着记忆中那些宫人们的样子,一点一点地、笨拙地做着所有能让床上那个被噩梦魇住的小家伙舒服一点的事情。
药太苦了,林予在昏睡中都下意识地蹙着眉、紧闭着嘴,怎么都喂不进去。
顾晏试了无数种方法,最后只能用最原始也最无奈的办法。
他亲口将那碗黑漆漆的、苦得能让人怀疑人生的药汁喝进嘴里,然后再俯下身,撬开那两片干裂的嘴唇,一点一点地渡过去。
他甚至都不敢太用力,怕会弄疼他,也怕自己身上那怎么都压抑不住的疯狂占有欲会惊扰到他那脆弱的、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睡梦。
林予因为高烧而浑身是汗,顾晏就一遍又一遍地用浸了温水的柔软棉布,轻轻地给他擦拭着身体。
从那光洁的、被汗水浸湿了的额头,到那因为不安而微微蹙起的秀气眉头,再到那总是挂着一丝漫不经心弧度、此刻却因失了血色而显得格外脆弱的……嘴唇。
他擦得很慢很仔细,那姿态虔诚得像是在擦拭一件全世界最珍贵的、独一无二的、稍一用力就会破碎的……艺术品。
他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
那双总是清冷的深邃眸子里此刻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了一层青色的胡茬,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颓废的、狼狈的……脆弱。
可他却不敢睡,也不想睡。
他怕,怕他一闭眼,床上这个他好不容易才从鬼门关抢回来的小家伙就会像泡沫一样消失不见。
夜里,林予总会做噩梦。
他会在梦里拼命地挣扎,嘴里发出破碎的、充满了恐惧的小兽般的呜咽。
他总是在重复着被绑架时的场景,和看到赵天那惨不忍睹死状时的……画面。
每当这时,顾晏就会立刻将他从被子里抱起来,紧紧地圈在自己的怀里,像哄一个受了惊的、不知所措的孩子一样,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他不会说什么安慰的话,因为他知道任何语言在那种极致的恐惧面前都是苍白的。
他也不会唱什么安神的歌谣,因为他从小到大就没学过。
他只能用最笨拙的方式将人抱在怀里,然后在他耳边,用那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嗓子,低低地、不成调地哼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的……曲子。
那声音很难听,甚至还有点跑调,可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让人安定下来的……力量。
林予就在这难听的、跑调的、却又无比温柔的哼唱声中渐渐地停止了挣扎。
他会像一只终于找到了避风港的小动物一样,将自己小小的、滚烫的身体更深地埋进那个让他感到无比安心的……怀抱里,然后带着满脸的泪痕,沉沉地再次睡去。
顾晏看着怀里那张终于恢复了平静的睡颜,缓缓地低下头,将一个充满了愧疚和后怕的、滚烫的吻,轻轻地印在了那还微微蹙着的……眉心。
——对不起。
——予予。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这种事,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
——我用我的命跟你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