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发现那些来路不明的话本子时，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彼时林予刚啃完一本《穿越兽世之我被蛇缠上了》，正睡得四仰八叉，嘴角还挂着一丝晶莹的可疑液体，也不知道是梦见了烤鸡还是烤鸭。
而那本封面画得极其清凉、内容更是重量级的话本子，就大喇喇地摊在他的枕头边。
顾晏只是站在床边，垂眸，静静地看了几秒钟。
寝宫里很安静，只有林予均匀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
月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明明暗暗的光影，让他那张本就俊美得没什么天理的脸，看起来愈发深不可测。
他伸出手，用两根手指，慢条斯理地，将那本“罪证”拈了起来。
姿态优雅得仿佛不是在拿一本黄色废料，而是在夹起一片不小心落入茶盏的落叶。
他甚至没翻开看。
光是封面上那几个龙飞凤舞、极尽挑逗之能事的大字，就足以让他瞬间锁定犯罪嫌疑人。
——萧景。
除了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不会有第二个人，用这种上不得台面又自以为高明的手段。
这是想干什么？
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污染他家予予那颗本来就不怎么灵光的脑袋？
还是想通过这种“精神渗透”，来彰显他自己有多“懂”林予？
呵。
顾晏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残忍的弧度。
天真。
又，愚蠢。
他没有当场发作，更没有叫醒那个睡得跟猪一样的罪魁祸首进行“三堂会审”。
顶级猎手，从不会在发现猎物布下的简陋陷阱时，大声嚷嚷。
他只会不动声色地，将陷阱拆掉，然后用同样的材料，重新布置一个更精美、更致命的陷阱，等着那个愚蠢的猎物，自己一头撞进来。
顾晏拿着那本碍眼的话本子，转身走进了外间的书房。
他甚至还有闲心，给自己倒了杯冷茶。
“秦风。”
他对着空气，淡淡地开口。
下一秒，一道黑色的影子，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身后。
“陛下。”
“去。”
顾晏用那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极有规律的“叩叩”声。
“把市面上所有能找到的话本子，不管是什么题材，全部给朕买回来。另外，再找几个京城里手艺最好的装帧师傅和抄书先生，随时待命。”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股子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记住，要一模一样的。”
秦风虽然不知道自家主子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没有多问一个字。
“是。”
黑影一闪，又消失了。
书房里重归寂静。
顾晏看着手里的那本书，眼神晦暗不明。
他忽然觉得，这场游戏，似乎变得有那么一点点意思了。
他不仅要拆了萧景的台，他还要在萧景搭的这个破烂舞台上，唱一出独属于他和林予的、精彩绝伦的对手戏。
他要把情敌的“精神攻击”，彻彻底底地，转化为他和皇后之间，一场心照不宣的……情趣play。
这场“非对称情趣博弈”，萧景从他送出第一本书开始，就已经输得连裤衩都不剩了。
……
第二天，林予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
他迷迷糊糊地在枕头边摸了半天，却没摸到他昨晚看到一半的“蛇”。
“咦？我书呢？”
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鸡窝毛坐起来，环顾四周。
书桌上，床底下，哪儿都没有。
“小凳子！”
“哎！娘娘，奴才在！”
小凳子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您找什么呢？”
“我那本……咳，就是那本书，你瞧见没？”
林予含糊地问。
小凳子一脸茫然：“书？什么书？”
林予“啧”了一声，也不好形容那本书的内容，只能自己下床找。
结果找了半天，连根毛都没找到。
他心里有点犯嘀咕，难道是自己梦游，把书给吃了？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习惯性地，又溜达到了廊下的那盆兰花后面。
他蹲下身，熟门熟路地一摸。
——嘿！还真有！
今天的牛皮纸包，似乎比昨天的要……精致一些？
他三下五除二地拆开，眼睛又是一亮。
《俏王妃今天也在逃》。
好家伙！追妻火葬场系列！他最爱看的！
他拿着书，美滋滋地跑回了寝殿，一头扎进软榻里，继续他的精神食粮之旅。
看着看着，他就发现不对劲了。
今天的这本书……怎么好像跟他之前看的那些，有点不一样？
纸张好像更……洁白细腻一些？
墨迹也更……清晰工整一点？
甚至连边角都裁切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毛边。
“奇怪……这田螺姑娘，还带升级装备的？”
林予挠了挠头，心里嘀咕了一句，但很快，他就被那跌宕起伏的剧情给吸引了过去，把这点小小的疑问抛到了九霄云外。
直到他翻到第十页。
在书页的夹缝里，他发现了一张小小的、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
他好奇地展开。
上面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笔锋犀利、铁画银钩的字体，写着一行小字。
——“就这？被推下悬崖都摔不死？这王妃是铁打的吗？”
林予：“……”
他愣了三秒，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卧槽！
这吐槽！
简直是长在了他的笑点上！
他刚才看这段的时候，心里也是这么想的！这个王妃的命也太硬了，简直比小强还顽强！
他瞬间就兴奋了。
这……这是什么？
弹幕吗？！
买书还附赠官方吐槽？！
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继续往后翻。
果然，没翻几页，又一张小纸条掉了出来。
——“这王爷的嘴是租来的吗？喜欢就说啊，天天玩这种‘你逃我追你插翅难飞’的幼稚游戏，不嫌累得慌？”
又翻几页。
——“女二号出场自带一股绿茶味儿，鉴定完毕。”
再翻几页。
——“男二好惨，建议跟男主原地结婚，别祸害王妃了。”
林予彻底笑疯了。
他整个人在软榻上笑得直打滚，眼泪都飙出来了。
知己！
这他妈的是什么神仙知己啊！
写这些吐槽的人，简直是他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是他脑子里那条只会“卧槽”和“哈哈哈”的蛔虫的升级版！是他失散多年的嘴替！
从这天起，林予看书最大的乐趣，不再是看那些狗血淋头的剧情。
而是像玩寻宝游戏一样，一页一页地，去寻找那些隐藏在字里行间的、犀利又搞笑的“皇帝弹幕”。
他甚至把自己找到的那些小纸条，全都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放在一个精致的小木盒里，没事就拿出来反复观摩，一遍遍地感受那种“世界上竟有另一个我”的灵魂共鸣。
他觉得，自己和这个素未谋面的“笔友”，在精神层面上，已经达到了生命的大和谐。
而他完全不知道。
那个被他奉为“神仙知己”的男人，正每天深夜，在他睡熟之后，坐在隔壁的书房里。
一边批阅着那些能让朝中大臣头秃的奏折，一边好整以暇地，在一张张特制的小纸条上，写下第二天的“弹幕”。
烛光下，他那张总是覆盖着一层冰霜的脸，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温柔又宠溺的笑意。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用一种对方完全不知道的方式，悄悄地，参与他的所有喜怒哀乐。
然后看着那个小笨蛋，因为自己随手写下的几句吐槽，而开心得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这种感觉，比批复一百道“吾皇圣明”的奏折，还要让他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