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天说变就变了。
前一天,整个上流圈子还在津津乐道说那个江南来的甄少爷是如何的惊才绝艳、是如何的点石成金。他家的“香水”预定已经排到了三个月后,他随口吟出的那首《临江仙》已经被各路文人骚客奉为神作,就差焚香沐浴抄录下来当作传家宝了。
所有人都觉得,这颗来自南方的商业新星即将在京城这片土地上冉冉升起,大放异彩。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太阳照常升起。
甄家,没了。
就跟被人用橡皮擦从地图上给硬生生抹掉了一样,干净、利落,不留一丝痕迹。
一大清早,禁军就跟疯狗似的封锁了整个街道,当着所有街坊邻居的面,一脚踹开了“江南甄家”那扇鎏金的、气派的大门。
然后就是一阵鸡飞狗跳的抄家大戏。
箱子、古董、绫罗绸缎,一箱一箱地往外抬。
甄家的下人哭爹喊娘地被捆成一串,像拴蚂蚱一样被拖了出来。
而那位昨天还意气风发、在酒楼里高谈阔论的甄少爷,此刻穿着一身白色的囚衣,披头散发,被人从二楼的卧室里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来,直接塞进了囚车里。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狠辣无比。
围观的老百姓们连瓜子都来不及嗑一把,一场泼天的富贵就这么眼睁睁地在他们面前碎成了齑粉。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不到一个时辰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罪名更是吓死个人。
——“私印伪钞,意图谋反。”
这两个词随便拎出来一个都够诛九族的了,现在两个打包在一起简直是豪华套餐,死得透透的,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不会有的那种。
整个京城都为之震动。
所有昨天还和甄英俊称兄道弟、推杯换盏的人,此刻都噤若寒蝉,一个个把嘴闭得比蚌壳还紧,生怕跟这桩惊天大案扯上一点半点的关系。
……
而这场风暴的始作俑者之一林予,对此一无所知。
他昨天因为“天降横财”兴奋得大半夜没睡着,抱着枕头在床上滚来滚去,一会儿盘算着用这笔钱去盘个铺子专门卖烤冷面,一会儿又琢磨着是不是可以效仿“天上人间”搞个高端会所。
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他是被院子里的叽叽喳喳声给吵醒的。
他顶着一头乱毛睡眼惺忪地推开门,就看见张妈和几个小丫鬟正凑在一起,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交头接耳,脸上全是“我听到了一个惊天大瓜”的兴奋表情。
“……真的假的?昨天还好好的呢!”
“千真万确!我二舅家的表侄子就在禁军当差,亲眼看见的!那场面,啧啧,血流成河啊!”
“听说啊,是从他家里搜出来一箱子他自己画的‘银票’,还有一封……劝进信!”
“我的妈呀!劝谁进啊?”
“这还用问!肯定是劝某个有野心的人赶紧登基当皇帝呗!这可是谋反的大罪!”
林予听着这熟悉的八卦味儿,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凑了过去。
“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张妈她们一回头看见是林予,赶紧噤了声,但那八卦的火焰已经在她们眼里熊熊燃烧了。
“林公子,您可不知道,”张妈一把拉住他,用一种说书先生讲到高潮时的激昂语调说道,“出大事了!那个‘江南甄家’昨天还门庭若市的,今天就被抄家了!”
林予脑子里的瞌睡虫瞬间跑了一半。
“啊?”他愣住了,“抄……抄家了?为什么啊?”
“谋反!”
两个字像两颗炸雷,在林予的耳边轰然炸响。
他整个人都傻了。
【谋……谋反?】
【就那个连平仄都搞不明白、只会抄诗的草包?】
【他谋反?他拿什么谋反?拿他那些‘克莱因蓝’的玻璃珠子吗?】
林予的第一反应是荒谬。
第二反应是……卧槽!
他猛地想起了昨天下午那个草包送给他的那满满一箱子金银珠宝。
【等……等等!】
【那箱东西……不会是赃款吧?!】
【我……我我我……我昨天是不是收了谋反集团的贿赂?!】
一股寒气瞬间从他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吓得脸都白了,转身就想往顾晏的书房跑,想去自首,想去坦白从宽!
他刚跑了两步,就跟个鬼影似的秦风撞了个满怀。
秦风面无表情地扶了他一把:“林公子,主子让您过去一趟。”
林予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完了完了完了……】
【东窗事发了!】
【顾晏这是要找我算账了!】
【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不对不对,现在该怎么办?!】
林予迈着沉重的、仿佛要去上断头台的步伐,一步一挪地蹭进了顾晏的书房。
他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等着挨训的小学生,连大气都不敢喘。
顾晏正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看见他进来也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对面的椅子。
林予战战兢兢地坐了下来。
“那个……”他绞着手指,声音细得跟蚊子哼哼似的,“甄……甄家的事,我听说了……”
“嗯。”顾晏放下茶杯,语气平淡。
“我……我昨天收了他一箱子东西……”林予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我不知道那是……那是贼赃啊!我现在就去上交!我立功!我检举!我……”
“不用了。”
顾晏打断了他语无伦次的自我检举。
“那箱东西不是贼赃。”他看着林予那副快要吓哭了的小兔子模样,眼神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那就是一箱普通的珠宝。”
林予愣住了:“啊?那……那他为什么被抄家?”
顾晏没直接回答,而是从手边的一摞文书里抽出两张纸,推到了林予面前。
“你自己看。”
林予颤抖着手接了过来。
第一张纸上画着一张……极其熟悉的百元大钞的草图。虽然画得歪歪扭扭、细节粗糙,但那标志性的人物头像和“中国人民银行”的字样,林予化成灰都认得。
“这是……”
“这是从甄英俊书房的暗格里搜出来的‘伪钞’图样。”顾晏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几十张,各种面额都有。”
林予:“……”
他感觉自己的三观受到了剧烈的冲击。
【好家伙……】
【我一直以为这哥们儿是个商界精英,闹了半天,是个美术生啊?】
【而且还是个喜欢搞行为艺术的……】
【在古代画人民币……这是一种什么样清奇的脑回路?】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看向了第二张纸。
那是一封信。
一封用词华丽、辞藻浮夸的……劝进信。
信的内容肉麻得让林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中心思想就一个:靖王您就是天命所归的真龙天子,赶紧别磨叽了,踹了您那不争气的太子大哥,自己登基当皇帝吧!我们这些做臣子的,都等不及要给您磕头了!
落款赫然是“罪臣甄英俊”。
“这个呢?”林予的声音都有点抖了。
“这个,”顾晏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玩味,“是从他昨天送给你的那个珠宝箱的夹层里发现的。”
“轰——!”
林予的脑子彻底炸了。
他瞬间就明白了。
所有的一切都明白了。
什么伪钞,什么劝进信……
全都是假的!
全都是这个心黑手辣的死变态一手策划的!
他利用甄英俊自己画的钞票草图,给他安上了“私印伪钞”的罪名。
他又伪造了一封劝进信,塞进了送给林予的礼物里,给甄英俊安上了“意图谋反”的死罪!
环环相扣,天衣无缝!
他利用了甄英俊的愚蠢和张扬,把他自己作死的每一个证据,都变成了捅向他自己心脏的最锋利的刀!
这一刻,林予看着眼前这个云淡风轻的男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里冒了出来。
太狠了。
太黑了。
这已经不是什么商业竞争了。
这是降维打击。
这是来自顶级权谋家的、不留任何余地的、碾压式的……屠杀。
……
与此同时,户部侍郎府。
苏晴端坐在窗前,手里捏着一杯刚刚沏好的、还在冒着热气的龙井。
当心腹丫鬟将甄家被抄的消息附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禀告完毕后。
“啪嚓——!”
一声脆响。
那个上好的龙泉窑青瓷茶杯,在她的指尖被生生捏成了碎片。
滚烫的茶水混着鲜红的血,顺着她白皙的手指一滴一滴落在了名贵的波斯地毯上,晕开一团触目惊心的污渍。
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只是死死地盯着窗外,那张总是冷静自持的俏脸上血色尽褪。
她知道。
她比谁都清楚。
这不是意外。
这是警告。
是那个看似温文尔雅、实则手段狠辣如魔鬼的男人,在用一种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告诉她——
别惹我。
更别惹,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