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连时间都变得黏稠而缓慢。
油灯的火苗不再跳跃,只是稳定地投下昏黄的光晕,映照着燕南天如同石刻般肃穆的面容。
他盘膝坐在石榻上,周身气息由最初的澎湃激荡,逐渐转为深不见底的沉静。
得知了兄弟相残的真相后,那股焚心的怒火并未熄灭,反而被他以绝大的毅力强行压入丹田深处,化作推动《神照经》运转的熊熊烈焰。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将积郁了十八年的沉疴一点点炼化,将涣散的精气神重新凝聚。
他的手指在膝上微微颤动,指尖流转着若有若无的气劲,那是《嫁衣神功》在体内自发运转的征兆。
这门至阳至刚的武功,在经过破而后立之后,反而显现出更加玄妙的特质。
林越靠在墙角的阴影里,姿态闲适得像是午后小憩。
他手中把玩着一枚从万春流药柜里找来的温润白玉,指尖无意识地在玉面上滑动。
若是细看,会发现他的指尖与玉石接触的地方,隐隐有细微的气流旋转。
这不是在把玩,而是在以极其精妙的方式,推演着《嫁衣神功》那欲用其利,先挫其锋的奇特要旨。
精气神三者合一,倒是个有趣的思路。林越在心中默念,体内的太玄内力随之产生微妙的变化。
他不需要修炼嫁衣神功,但却可以借鉴其精髓,来完善自己的《清寰御正谱》。
这种借鉴不是简单的模仿,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领悟和融合。
万春流则显得格外忙碌。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药炉的火候,将一些安神固本的药气扇向燕南天方向。
时而替他把脉,感受着那脉搏从微弱到强健、从紊乱到沉稳的惊人变化。
他的眼神复杂,交织着喜悦、担忧与敬畏。
时间在药香与沉默中悄然流逝,直到某一刻,燕南天周身那内敛到极致的气息,陡然间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
他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精光湛然,已不见丝毫虚弱与迷茫。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气息如箭,射出尺许方散。
林先生,万老弟,燕南天的声音洪亮而沉稳,这十几日,辛苦二位了。
万春流激动地上前:燕兄,你感觉如何?
燕南天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体内顿时传来一阵细密的、如同爆豆般的轻响。
他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那虽未至巅峰、却已然磅礴浩瀚的力量,豪迈一笑:从未这般好过!这《神照经》果然神妙无穷,燕某感觉犹如重生!
他的目光转向林越,深深一揖,先生再造之恩,燕南天永世不忘!
林越随手将那块白玉抛回药架,拍手笑道:燕大侠客气了。能看到一位绝世高手重出江湖,这本身就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再说了,我这人最怕麻烦,帮你恢复实力,也算是帮我自己省去不少潜在的周折。
燕南天目光转向石室那扇厚重的木门,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杀意升腾:是时候和这谷里的魑魅魍魉算算总账了!林先生,燕某功力已复大半,你我二人联手,扫平这恶人谷,应当不难吧?
林越舒展了一下身体,青衫随风轻轻拂动:正合我意。这地方待久了,空气都不新鲜了。早点处理完,也好早点出去透透气,顺便看看外面那场兄弟追逃的大戏演到哪一出了。
万春流看着眼前这两位,一位是重获新生的天下第一神剑,气势如虹;一位是来历神秘、深不可测的奇人,举重若轻。
他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化作一声长叹:也罢,这恶人谷造孽太多,合该有此一劫。只是...望二位能少造杀孽,尤其是那些底层喽啰,大多也是身不由己。
万老放心,林越接口道,语气平和却自有分寸,我们只诛首恶,不累无辜。我的时间也挺宝贵的,没必要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计议已定,二人不再犹豫。
燕南天深吸一口气,率先推开那扇隔绝了内外世界的沉重木门。
久违的天光涌入,虽然谷中依旧昏暗,但比起石室内已经明亮了许多。
他迈步而出,身形挺拔如岳,一股睥睨天下的磅礴气势毫无保留地释放开来,瞬间席卷了整个恶人谷底层区域。
林越跟在他身后,步伐从容,气息内敛,却自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散开来,与燕南天的刚猛气势形成了奇异的互补。
几乎是在他们走出石室的同一时间,数道强横而阴冷的气息从谷中各处冲天而起,带着惊怒与难以置信,急速向石室方向掠来!
为首一人,独臂、面容冷硬如铁,正是杜杀。
他师承展元修,练就一双无坚不摧的,武功是在残酷的杀戮中磨练出来的,招式狠辣、直接,追求一击毙命。
他身旁,不男不女屠娇娇衣裙艳丽,团扇轻摇,眼中却尽是惊疑不定,;不吃人头李大嘴咧着大嘴,看似憨厚的脸上肌肉紧绷,;半人半鬼阴九幽则如同融入阴影,气息飘忽不定,轻功高到如同鬼魅,来去无声。
还有那闻讯赶来的笑里藏刀哈哈儿,脸上招牌式的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与骇然,他整天笑呵呵,却在人放松警惕时突施辣手。
他们远远便看到站在石室门口的燕南天和林越。
此时的燕南天,哪还有半分的萎靡?他站在那里,便如出鞘的神剑,光寒四野,那磅礴的生命力和压迫感,让几位恶人首领心头剧震。
燕南天!你...你怎么可能!杜杀独眼之中寒光爆射,声音嘶哑,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苦心经营恶人谷多年,将这昔日的天下第一剑折磨成废人,视为最大成就之一,如今眼见对方神完气足地站在面前,这份冲击简直让他心神俱震。
屠娇娇尖声道:万春流!你个老不死的,竟敢暗中搞鬼!她的目光扫过林越,更是惊疑不定,还有你这小子,果然有问题!
哈哈儿干笑两声,试图缓和气氛,却比哭还难听:嘿嘿,燕大侠康复,真是可喜可贺啊...大家都是邻居,何必动刀动枪...
燕南天根本懒得与他们废话,积压了十八年的怒火、对义弟的愧疚、对小鱼儿的担忧,在此刻尽数化为滔天战意!
他暴喝一声,声震山谷:杜杀!尔等恶贯满盈,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
话音未落,他已如离弦之箭般射出,直取杜杀!
身形过处,带起一股灼热的狂风,仿佛连空气都要燃烧起来。
正是《嫁衣神功》那至阳至刚的沛然之力!
杜杀脸色剧变,独臂一振,竟不取任何兵刃!
他那只唯一的、干瘦如枯柴的手掌瞬间发生了骇人的变化------皮肤转为一种诡异的、如同被鲜血浸透多年的暗红色,五指曲张如钩,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爆响,整只手掌仿佛陡然膨胀了一圈,散发出浓郁的血腥气和一种无坚不摧的锐利感!
这正是他师承展元修,在无数残酷杀戮中磨练出的绝技------!
他深知燕南天的厉害,一出手便是毕生功力所聚的杀招!
暗红色的血手撕裂空气,带起一阵鬼哭般的尖啸,没有丝毫花哨,直插燕南天心口!
这一击狠辣、直接,追求一击毙命,将数十年的杀戮意志凝聚于一点!
燕南天面对这足以令江湖一流高手饮恨的夺命血手,却是面色不变。
他右拳缓缓提起,拳头上隐隐泛起一层淡金色的光华。
这一拳看似缓慢,实则快如闪电,拳势古朴无华,却蕴含着撕裂一切、碾压一切的恐怖力量。
一声低喝,燕南天的拳头径直轰向那只诡异骇人的血手!
没有花哨的变招,没有巧妙的闪避,只有最纯粹的力量与杀戮之器的碰撞!
嘭------!
拳掌相交,竟发出如同重锤击打铁砧般的沉闷巨响!
一股肉眼可见的气浪以两人为中心猛地炸开!
杜杀那只无坚不摧、引以为傲的血手,在嫁衣神功的沛然之力面前,竟感到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狂涌而来!
他清晰地听到自己指骨、腕骨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剧烈的疼痛尚未传来,那股浩荡拳劲已摧枯拉朽般轰入他的经脉!
杜杀如遭山撞,鲜血狂喷,眼中充满了惊骇与绝望。
他苦练数十载、杀人无数的血手竟被一拳生生打废!
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撞塌了远处一间石屋的墙壁,被埋在废墟之下,生死不知。
这位恶人谷名义上的最高首领,竟连燕南天一拳都接不下!
几乎在燕南天动手的同时,林越也动了。
他的目标却是那试图从侧面偷袭燕南天的哈哈儿。
哈哈儿脸上堆满那招牌式的、人畜无害的假笑,口中说着:哎呀呀,燕大侠息怒......话音未落,他肥胖的身躯看似笨拙地向前一滑,右手却如同毒蛇出洞,悄无声息地自袖中弹出!
三枚细如牛毛、淬有剧毒的笑里藏魂针呈品字形射向林越腰间要穴,左手同时一扬,一把粉末状的含笑半步癫扑面撒来,正是他阴险歹毒的笑里藏刀小三式!
笑面攻势与致命偷袭配合得天衣无缝,阴险到了极点。
林越甚至没有回头,仿佛脑后长眼。
他只是身形如同鬼魅般微微一晃,便以毫厘之差让那三枚毒针擦着衣角掠过。
对那扑面而来的毒粉,他只是随意一拂袖,一股柔和的袖风便将粉末尽数卷向一旁,反而将旁边一个冲上来的喽啰熏得满脸开花,当场笑着瘫软下去。
笑得真假,出手更脏。林越轻声点评,反手随意一拍,掌风轻柔如拂去灰尘,却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按在了哈哈儿真气运转最不畅达的章门穴上。
哈哈儿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转为极致恐惧。
他只觉一股阴柔却无可抗拒的力道透穴而入,瞬间截断了他的内力运行,震得他五脏六腑如同翻江倒海。
他喉头一甜,那声惨叫还没出口,便已软软瘫倒在地,昏死过去。
林越这一手,直接废了他辛苦修炼的阴毒内功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