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毒涧的浓稠毒瘴与五仙教总坛那阴戾压抑的气息被彻底甩在身后,林越身形如一道划破苗疆晨雾的青烟直上云霄,不过数个时辰,便已重返荆州地界,那片由他亲手立下铁规的恶人谷,再次映入眼帘。
谷口守卫远远瞧见那道既令他们恐惧到骨髓里,又隐隐带来某种扭曲的身影,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推开简陋的栅栏,深深垂下头颅,连呼吸都刻意放轻放缓,生怕一丝多余的动静引来注意。
林越步履从容,踏入谷中。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似乎比月前他离开时淡了些许,但那股深植于泥土之下、渗透在每一块山石中的绝望与腐朽,却依旧盘踞不散,只是被一种更强大的、冰冷的威压强行按捺着,如同休眠的火山。
言达平早已得到通报,几乎是踉跄着从谷内深处迎出,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额头重重磕下:恭迎主上归来!
他的声音里混杂着无法抑制的敬畏与深入骨髓的恐惧。这几日代掌谷务,他战战兢兢,竭力遵循林越立下的铁律,但深知这位主上洞察秋毫,手段酷烈,心中那根弦始终绷得紧紧的,未有片刻放松。
林越目光平淡地扫过他伏地的身影,并未立刻叫他起身,只是淡淡道:起来。将近日簿册、劳役记录、所有受噬心引者,集中至校场。
是!属下遵命!言达平如蒙大赦,又似接到催命符,手脚发软地爬起来,几乎是跑着去吩咐手下。
不多时,谷中那片凹凸不平、常年浸染血污的校场上,便黑压压地站满了人。这些人大多面色惶然,眼神麻木中藏着惊惧,手腕或脖颈上隐约可见暗红色的诡异纹路------那是噬心引发作时血脉贲张留下的痕迹。整个校场鸦雀无声,唯有粗重不一的呼吸声和山风吹过嶙嶙峋峋石壁的呜咽。
林越静立于一方略高的石台上,言达平恭敬地捧来厚厚几大本册子,双手微颤。
他随手拿起最上面那本记录与执行情况的册子,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目光如电,飞速扫过一行行名字与其后罗列的罪行、惩处方式、近期表现评语。翻页之声几无间隔,快得令人眼花缭乱,仿佛不是阅读,而是在以一种非人的速度检索信息。
言达平垂手恭立一旁,冷汗已浸湿内衫,他甚至无法确定林越是否真的看清了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
突然,翻页的动作停下。林越的指尖点在一个名字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台下每一个竖起耳朵的人心中:赵老四。
台下人群中,一个矮壮汉子猛地一哆嗦,脸色瞬间惨白。
记录所载,林越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三日前,负责清理东侧尸坑,偷奸耍滑,隐匿未报三具尚有财物之尸首,私藏银钱十七两,铜钱若干。依本皇所立谷规第三章第七条,当加钉刑三日,噬心引发作强度提一成。为何簿上只记了加钉刑,未提噬心引强度提升?
他的目光转向言达平。
言达平浑身剧颤,急忙躬身,声音发干:回...回主上!那赵老四...他,他前日已因钉刑伤口溃烂,发了高热,属下...属下恐他撑不住再加噬心引之苦,万一...万一死了,便...便想暂缓两日,待他退热再...
暂缓?林越打断他,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却让言达平如坠冰窟,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谷规所言,,可有可视情况暂缓之语?
没...没有...
规矩既立,便唯有执行。论迹不论心,更不论其能否承受。承受不住,是其罪孽深重,合该有此一劫,非规矩之过。林越的语气冰冷,你代行职权,擅自,便是渎职。自行去刑堂,领二十鞭。赵老四,他的目光转向台下那个几乎瘫软的汉子,拖出来,即刻执行加刑,噬心引强度提升,即刻生效。
两名面目冷硬的守卫立刻如狼似虎地冲入人群,将惨叫着求饶的赵老四拖了出来,凄厉的声音很快被堵住,只剩下沉闷的挣扎声和刑具碰撞的冰冷回响。校场上所有人噤若寒蝉,头皮发麻,深刻地再次认识到,在这位邪皇的铁规里,没有情理可讲,唯有冰冷的行为与对应的后果,戴罪之身,只有更重的惩罚,绝无宽宥。
林越不再多看,目光重新落回册子,继续翻阅。时而停下,点名询问。
钱痦子。 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吓得一激灵。
记录显示,你昨日主动将劳役所得半数干粮,分予新来的那个病弱囚徒。确有此事?
是...是...小的看他可怜,快饿死了...钱痦子结结巴巴地回答,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希冀,或许以为这能换来些许减轻痛苦。
林越面无表情:行为属实,按规,此善行可记录在册,以备核查。然,戴罪之身,赎罪乃本分。些许小善,不足以抵偿过往罪孽。下次咒发,强度减弱,但不予免除。你可明白?
钱痦子眼中的希冀瞬间熄灭,面如死灰,喃喃道:明白...小的明白...
他彻底认清,在这里,任何行为都只是为了偿还旧债,不存在将功补过的可能。
孙疤脸。林越又点出一人。 那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汉子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你揭发同舍李二暗中串联三人,欲图趁夜破坏谷口栅栏逃亡。助守卫平息乱子,记一功。然查证,你与李二素有旧怨,且事发前你已知其计划却未提前上报,待其发动方才揭发。可是借机报复,并欲撇清自身,以示忠诚?
孙疤脸骇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却不敢否认:小人...小人鬼迷心窍...主上明察!
林越冷漠道:论迹,你揭发之功属实,阻止祸乱,按律当赏。然,戴罪之身,无功可赏,唯有罪减。此功,抵你本月应加苦役三日。论迹,你知情不报,心怀叵测,欲借规矩谋私,其过难赦。过,加役十日。功过相抵后,净加役七日。可明白?
孙疤脸愣住,随即反应过来,这根本不存在,只是略微减轻了惩罚,而他的过却实打实地增加了惩罚。他脸色灰败,磕头道:明白!小人明白!
抽检持续进行。林越又揪出几人:有暗中克扣他人劳役口粮的,依规加重处罚;有试图伪造善行记录的,被当场揭穿,施以严惩;甚至有两人因琐事斗殴,虽未造成严重伤亡,但违反了谷内禁止私斗的条令,被当众废去一手一脚,以儆效尤。
整个过程,没有一丝一毫的奖赏,只有依据铁规进行的冰冷惩处。校场上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每个人都感觉自己像是在刀尖上行走,任何一点行差踏错,都会招致灭顶之灾。那点因为谷内秩序稍有好转而可能产生的侥幸心理,被彻底碾碎。
处理完校场事务,林越又去了藏书洞。数日时间,他将谷中收集的各门派武功秘籍、医书毒经、杂学笔记尽数翻阅。他的阅读方式超乎常人,书页翻动如飞,目光所及,内容便已深刻印入脑海,分门别类,融入那浩瀚的知识库中。他对这些承载着江湖恩怨、门派兴衰、前人智慧与野心的典籍,并无多少触动,只视作有用的信息模块,可供分析、提取、利用。智慧也好,罪恶也罢,于他而言,此刻都只是数据。
一切事务处理完毕,恶人谷似乎暂时进入了一种更为死寂的、被绝对力量强行压制下的状态。这种秩序,建立在纯粹的恐惧和对铁规的绝对服从之上,没有丝毫温情。
是夜,林越独处于静室。窗外月色凄冷,透过石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冷光。他盘膝而坐,并未运功,只是静静内视。
脑海中回放着白日校场上的情景,那些受罚者绝望的眼神,言达平的恐惧,以及自己下达命令时毫无波澜的心境。他严格执行着论迹不论心的原则,戴罪之身唯有惩处而无奖赏。这规则冷酷而高效,最大限度地压制了恶人们的恶性,但也将所有人,包括执行规则的他自己,都禁锢在了一种冰冷的逻辑循环里。
NZt带来的超级思维,让他能完美地执行这套规则,但同时也让他更加远离了常人的情感波动。他像一台精密而冷酷的仪器,维护着一种近乎绝对公正,却也绝对无情的秩序。
论迹不论心...若执行者自身亦无心,这规矩...最终会变成什么?林越在心中自问,声音冷静得可怕,一个完美运转,却毫无生机的...审判机器?
他沉默良久。月光缓缓移动,照亮他一半的脸庞,明暗交错。
他意识到,这种状态虽然高效,但并非他想要的终点。他需要找回一些东西,一些属于的,或许不够理性,却至关重要的东西。他需要暂时离开这种不断征伐、不断获取、不断执行规则的节奏,重返那个能让他重新触碰、包括自己内心的原点。
该回去一趟了。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找回的、属于的疲惫和决断。
下一刻,他心念微动,周身空间泛起极其细微的涟漪,那袭青衫身影渐渐变淡,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最终彻底消失在清冷的月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