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一则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已然暗流涌动的两湖武林中漾开层层涟漪:荆州城外七十里,盘踞黑风山多年、恶名昭着的铁掌帮,一夜之间,彻底烟消云散。
据说,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铁掌帮总舵所在的山寨,依旧如同往日一般喧嚣嘈杂,巡夜的帮众呵欠连天,聚赌的呼喝声与女人的调笑声混杂在一起。帮主“开山掌”刘乘风,刚享用完手下孝敬来的酒肉,正搂着新抢来的民女在房中作乐,满身横肉因酒意而泛着油光,脸上志得意满,盘算着下一票该去劫掠哪条商道,又能进账多少金银。
然后,死神便悄然而至。
没有人看清来人是如何出现的,就如同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离开的。巡夜的帮众只觉一阵微凉的夜风掠过,颈后微微一麻,便软倒在地,失去了知觉。聚赌的匪徒们正赌到兴头上,忽然发现桌上的油灯灯焰诡异地跳动了一下,下一刻,便全员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刘乘风是在极致的恐惧中惊醒的。并非被声响惊动,而是一种如同被洪荒巨兽盯上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战栗!他猛地推开怀中的女人,赤裸着上身惊坐而起,浑身的酒意瞬间化作冷汗。
房间内,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一袭简单的青衫,静立于房间阴影之中,仿佛本就站在那里,与黑暗融为一体。来人面容平静,眼神淡漠,正静静地看着他,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谁?!”刘乘风厉声喝道,试图用声音掩盖内心的恐惧,同时下意识地去摸枕下的精钢短戟。他自恃一双铁掌开碑裂石,内功颇有火候,等闲十来条汉子近不得身。
然而,他的手尚未触及短戟,便觉一股无形无质、却沉重如山岳的恐怖压力骤然降临!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胶质,将他死死地压在床上,连一根手指头都无法动弹!他想张口呼喊,却发现喉咙如同被铁钳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怪响,眼中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填满。
那青衫人缓缓走近,目光扫过他那双因练功而显得异常粗大、布满老茧的手掌。
“铁掌帮刘乘风,”来人的声音平淡无波,却清晰地钻入刘乘风的耳中,如同死神的宣判,“依仗武力,劫掠商旅,杀人越货,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三年前为劫一票红货,屠灭‘镇远镖局’满门二十八口,连三岁的孩童都未放过。去年看中城外李家庄田地,强夺不成,便纵火焚庄,致使十七户村民流离失所,老人葬身火海…此等罪孽,罄竹难书。”
刘乘风听得魂飞魄散,这些事他做得隐秘,自以为天衣无缝,对方竟如数家珍,一字不差!他拼命挣扎,眼中流露出哀求和绝望的神色。
“今日,便以此掌,还施彼身。”青衫人说着,缓缓抬起了手。他的手掌白皙修长,看上去并无特异之处。
然而,就在他手掌抬起的瞬间,刘乘风感到那股禁锢他的恐怖力量瞬间集中到了他的双臂之上!他惊恐地看到,自己那双苦练多年、足以开碑裂石的铁掌,竟不受控制地自己动了起来,五指并拢,一股他从未体验过的、狂暴刚猛却又凝练到极致的掌力,不受控制地从他自己掌中迸发而出,狠狠地、义无反顾地拍向自己的胸膛!
“不——!”刘乘风在心中发出无声的呐喊。
“砰!”
一声沉闷却惊心动魄的巨响在房间内炸开!
刘乘风那壮硕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向后抛飞,重重撞在墙壁上,震得灰尘簌簌而下。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凹陷下去的胸膛,肋骨尽碎,五脏六腑已被自己那狂暴的掌力震得稀烂!鲜血如同泉涌般从口鼻中喷溅而出。
他至死都不明白,对方是如何操控他的身体,用他自己的武功,结果了他自己的性命。这种死法,充满了无尽的讽刺与绝望。
青衫人——林越,冷漠地看着刘乘风断气。他并未亲自动手,只是以绝对的精神力量与内力掌控,引导刘乘风自身的内力反噬,以其最依仗的武功取了他的性命。这对一个武者而言,是最大的羞辱,也是最有效的震慑。
随后,他如法炮制,如同暗夜中的无形幽灵,悄无声息地穿梭于山寨之中。铁掌帮的几位作恶多端的副帮主、堂主,皆在懵懂无知或极度的恐惧中,被自身苦练的武功反噬,或掌力碎心,或刀剑反卷,死状各异,却同样凄惨可怖。
至于那些底层的帮众,林越并未取其性命,只是以精深手法废去了他们的武功,令其终身不能再行凶作恶。做完这一切,他才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次日清晨,当幸存的、武功被废的帮众连滚爬带地逃下山,将山寨中的惨状传开时,整个两湖武林彻底震动!
如果说之前万家的变故还让某些人觉得是私人恩怨,凌退思之死牵扯官场而有所疑虑,那么铁掌帮的覆灭,则毫无疑义地向整个江湖宣告了一个冰冷的事实——有一位手段通神、行事酷烈、专找恶人麻烦的煞星,降临了!
“第一邪皇!是第一邪皇做的!”
“是他!肯定是他!除了他,谁还有这等神鬼莫测的手段?”
“听说刘乘风是死在自己的铁掌之下!我的天,这…这是怎么做到的?”
“恶人谷…他留下话,说铁掌帮的财物已充入‘恶人谷’,用于补偿苦主…”
“这…这到底是邪魔…还是…”
恐惧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往日里那些与铁掌帮类似、行事嚣张跋扈的帮派势力,无不闻风丧胆,纷纷收敛行径,紧闭山门,生怕成为下一个目标。而一些长期受欺压的小门派、行脚商人,则暗中额手称庆,甚至开始有人偷偷打听,如何才能向那神秘的“恶人谷”陈情申冤。
林越此刻,却已回到了荆州城中。他并未去理会外间的风风雨雨,而是直接来到了“济世堂”。
今日的他,并未显露那令人胆寒的“邪皇”气势,只是换了一身普通的文士青衫,以“木先生”的化名,坐在了济世堂老大夫旁边的诊桌之后。老大夫知其医术见解高超,虽对其来历心存疑虑,却也乐得与这位“忘年交”探讨疑难杂症。
林越坐诊,并非为了悬壶济世,而是为了实践与观察。他尤其关注那些因江湖斗殴、内力损伤或是陈年旧患而来的病人。他以精纯无比的太玄内力暗中探查其经脉状况,结合方才从铁掌帮获得的《铁掌掌法》及《铁掌心法》残篇的理念,细细体会那刚猛掌力对经脉脏腑造成的独特伤害,以及人体自身的修复机制。
“老先生,您看这位壮士,”林越指着一位因与人比拼掌力而导致手臂经脉郁结、肿胀发黑的病人,对老大夫说道,“此乃刚猛掌力余劲未消,淤塞于手厥阴心包经,若以寻常活血散瘀之药,虽能缓解表层肿痛,却难化其凝于经脉深处的异种劲力。可否尝试在‘曲泽’、‘内关’两穴下针,先泄其郁气,再以性走窜、善化解顽固淤滞的‘穿山甲’、‘地龙’为主药,辅以…”
他侃侃而谈,将武学道理与医道药理相结合,提出的治法新颖却直指要害,听得老大夫眼中异彩连连,抚须赞叹:“木先生见解独到!老夫受教了!如此施为,确能事半功倍!”
林越微微颔首,心中却在不断推演:铁掌功的刚猛,若控制得当,或许能用于刺激某些闭塞穴窍,但风险极大;其造成的损伤特性,与“阴阳噬心咒”发作时的某些经脉撕裂现象颇有相似之处,只是程度和机理不同…这些宝贵的实证数据,被他一一记下,融入那不断完善的、关于人体、内力、伤害与修复的庞大知识体系之中。
坐诊之余,他的超级感官亦如同无形的大网,捕捉着市井间的流言蜚语。除了对“第一邪皇”的恐惧与议论,他也听到了一些别的风声。似乎有来自更遥远地界的陌生面孔出现在荆州,行事诡秘,似乎在打听什么。还有消息称,西边雪山一带,某个令人谈之色变的邪派,似乎也有所异动。
“血刀门…”林越心中默念着这个从凌退思、万震山等人记忆碎片中搜刮出的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看来,打痛了小的,老的快要坐不住了。
这正是他想要的。风波越大,水底的淤泥才会翻涌得越彻底。
结束了一日的坐诊,林越婉拒了老大夫的挽留,起身离去。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他看似悠闲,心神却已通过“子母噬心引”找到了隐匿在暗处的言达平,随即传音而去。
“查一查近日入城的那些陌生面孔,特别是来自西边方向的。注意安全,只需探听,不必接触。”
“是,邪皇大人。”言达平恭敬地低声回应。
林越抬头望了望荆州城巍峨的城墙,目光仿佛已穿透虚空,看到了更远的江湖。
他的规矩已立,锋芒已试。接下来,该是让更多潜藏的“恶”,主动送入“谷”中来的时候了。而他的医武之道,亦需在这纷扰动荡之中,继续精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