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回吴邪杭州的老宅,那股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下来,舟车劳顿和强行压下的周身疼痛便如同潮水般反扑回来。吴邪几乎是撑着最后一口气把车停稳,额头上已是一层细密的冷汗,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
黎簇抢先跳下车,绕过来想扶他,被吴邪摆摆手拒绝了。他深吸了几口气,强撑着挺直脊背,自己打开车门走了下来,只是脚步明显有些虚浮。
“吴邪,你真没事吧?”黎簇看着他的脸色,担心地问,“要不…我去给你买点药?”
“不用。家里有。”吴邪声音有些发哑,掏出钥匙开门,“先进来吧。”
老宅子里久未住人,虽然定期有人打扫,没有灰尘,却依旧弥漫着一股清冷空旷的气息。吴邪示意黎簇自便,自己便径直走向客厅的沙发,几乎是跌坐进去,闭上眼,眉头因难以忍受的酸痛而紧紧拧在一起。
黎簇手足无措地站在客厅中央,看着吴邪苍白疲惫的侧脸,心里又是愧疚又是难受。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吴邪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可以带着他们上天入地、仿佛无所不能的年轻人了。
时间的流逝和过往的经历,在他身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
他默默地去找热水壶烧水,又根据吴邪的指示,从茶几抽屉里找出止痛药,看着吴邪就着温水把药吞下去。
“你去…客房休息吧。”吴邪靠在沙发垫上,有气无力地指了指楼上,“左边那间。自己收拾一下。我缓一会儿。”
黎簇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吴邪闭着眼不愿多说的样子,只好把话咽了回去,低声道:“那…你有事叫我。”然后一步三回头地上了楼。
吴邪独自躺在沙发上,听着楼上传来黎簇收拾房间的轻微响动,感受着药物慢慢起效,将那磨人的钝痛稍稍压制下去。疲惫和困意席卷而来,他就在这清冷的客厅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并不踏实,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集古斋”里刘老四那张狡诈的脸,一会儿又是雨村连绵的阴雨和身上挥之不去的酸痛,最后,画面定格在张起灵站在院门口,沉默望着他离开时的眼神。
他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窗外天光已经暗淡,已是傍晚。
电话是王盟打来的,语气兴奋又解气:“老板!东西拿到了!嘿!您没看见刘老四那脸色,跟死了亲爹一样!真痛快!”
“嗯。”吴邪揉了揉依旧发沉发痛的额角,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东西你先收着,回头处理掉,钱入公账。”
“好嘞!老板您没事吧?声音听着不太对。”
“没事。挂了。”吴邪懒得多说,挂了电话。
他撑着坐起来,感觉身体比之前轻松了一些,但那种被掏空了的虚弱感还在。他听到楼上没什么动静,估计黎簇也睡着了。
肚子有些饿,但他实在没力气做饭,也不想动弹。正想着是不是叫个外卖,门铃却突然响了。
吴邪愣了一下,这个时间,谁会来?他警惕地透过猫眼往外看,却看到了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胖子?!
他猛地拉开门,只见胖子拎着好几个大大的保温袋,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圆脸上带着汗,却咧着大大的笑容。
“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胖子挤进门,把保温袋往桌上一放,打量着吴邪的脸色,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我就知道!瞅瞅你这小脸白的!跟刚从墓里爬出来似的!逞能吧你就!”
“你…你怎么来了?”吴邪是真的愣住了,“小哥呢?”
“在家喂鸡呢!”胖子一边手脚麻利地打开保温袋,拿出一个个还冒着热气的餐盒,一边絮叨,“我能不来吗?小哥那脸色,从你走了就没晴过!虽然不说话,但那低气压,啧,胖爷我都快冻感冒了!再说,你一个人跑回来跟那帮地头蛇斗法,身边没个人照应怎么行?万一真打起来,黎簇那小子顶个屁用!”
餐盒里是胖子精心准备的饭菜,都是清淡滋补、适合病人吃的,甚至还有一盅明显熬了很长时间的鸡汤,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清冷的客厅。
“快!趁热吃!小哥特意吩咐炖的鸡汤,撇了油花的,让你多喝点!”胖子把筷子和汤勺塞到吴邪手里。
吴邪看着满桌子热气腾腾的饭菜,又看看唠叨不停的胖子,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戳了一下。那股强撑着的劲儿彻底泄了,鼻子有些发酸。他低下头,拿起勺子,默默喝了一口鸡汤。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暖意直达胃腹,仿佛连身上的疼痛都缓解了不少。
“慢点喝!哎哟,真是…”胖子在一旁看着他,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心疼。
这时,黎簇也被楼下的动静吵醒,揉着眼睛下楼,看到胖子,也吃了一惊:“胖爷?您怎么…”
“我来给你们送温暖了!”胖子招呼他,“小子,过来一起吃点!看吴邪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估计也没给你弄吃的吧?”
黎簇看着满桌饭菜和吴邪明显好转些许的脸色,眼眶也有些热,连忙点头坐下。
三人围坐在桌边,吃着胖子带来的家常菜,清冷的房子终于有了烟火气和人气。胖子绘声绘色地讲着吴邪走后,小哥如何“虐待”他喂鸡劈柴,如何时不时看向路口,讲得夸张又好笑。
吴邪安静地听着,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偶尔配合地瞪胖子一眼。他知道,胖子是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家里一切都好,有人在惦记他。
吃完饭,黎簇主动抢着去洗碗。胖子则逼着吴邪又吃了药,然后把他赶到沙发上盖好毯子休息。
“事儿都解决了?”胖子这才坐下来,正经问道。
“嗯。解决了。”吴邪简略地把过程说了一遍。
胖子听完,啧了一声:“刘老四那老小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种下三滥的局也敢设!也就是你现在脾气好了,搁以前,非得把他那破店掀了不可!”
吴邪笑了笑,没说话。不是脾气好了,是累了。有些纷争,觉得不值当了。
“行了,事儿了了就行。”胖子拍拍他,“明天就跟胖爷我回去!这破地方阴冷潮湿的,哪有咱们雨村待着舒服?你看你才回来一天,这脸色!”
吴邪点点头。他确实想回去了。想雨村的阳光,想瀑布的声音,想…那个沉默的人。
第二天,吴邪的身体恢复了不少。他带着黎簇,由胖子开着车,去了一趟王盟看管的铺子,处理了那尊赔来的观音像,又简单看了看最近的账目和收来的东西,嘱咐了王盟和黎簇几句。
黎簇经过这次教训,明显沉稳了不少,认真听着,不再像以前那样毛毛躁躁。
午后,两人便启程返回雨村。
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短了许多。当熟悉的山水再次映入眼帘,当车轮碾过雨村村口的那块青石板,吴邪一直提着的那口气,终于彻底松了下来。
车子在小院外停稳。听到动静,院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
张起灵站在那里,依旧是平常那身简单的衣着,身姿挺拔,神情淡漠。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吴邪脸上,仔细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的气色,然后才扫过胖子。
胖子咋咋呼呼地跳下车:“小哥!想我没?胖爷我圆满完成任务!把人给你全须全尾地带回来了!”
吴邪下车,动作还有些慢,但精神已经好了很多。他走到张起灵面前,笑了笑:“回来了。”
张起灵看着他,沉默地点了点头,然后侧身让开了门。
院子里,阳光正好,小鸡在角落悠闲地啄食,一切都和他们离开时一模一样,仿佛那场杭州的风波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吴邪深吸了一口雨村清新熟悉的空气,感觉连最后一点残余的疼痛都被抚平了。
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