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京带来的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荡漾开后,湖面终究会慢慢恢复平静,但水底终究多了些东西。
那份文件袋被吴邪妥善收好,没有立即翻阅,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潜在的麻烦,也需要更多时间来巩固眼前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
仿佛是为了呼应这份暗流涌动后对宁静的渴望,天空积蓄了一整日的闷热,终于在傍晚时分彻底爆发。
起初只是几滴豆大的雨点,稀疏地砸在屋顶的青瓦和院子的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很快,雨点变得密集,连成了线,最终化作了倾盆而下的暴雨帷幕。狂风卷着雨水,抽打着窗户和门板,发出呜呜的声响。
整个世界仿佛都被这狂暴的雨声所淹没,远处的山峦、近处的竹林,全都模糊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汽之中。
“我靠!好大的雨!”胖子站在堂屋门口,看着院子里瞬间汇成的溪流,啧啧称奇,“这雨下的,跟特么天漏了似的!”
吴邪也走到门口,空气中弥漫着雨水击打地面和植物带来的、带着土腥气的清新味道。
虽然屋外风雨交加,但躲在坚固的屋檐下,反而生出一种别样的安全感。
“这天气……倒是适合弄点热乎的吃。”吴邪看着瓢泼大雨,忽然说道。
胖子一听,小眼睛立刻放光,猛地一拍大腿:“对啊!火锅!胖爷我怎么把这茬忘了!下雨天,火锅配酒,越喝越有!正好京叔送来了好酒!”
说干就干。胖子瞬间化身总指挥。
“天真!你去地窖看看还有啥存货!萝卜、土豆、白菜有啥拿啥!再看看上次晾的干菇还有没有!”
“小哥!帮我把那个铜火锅搬出来!对,就墙角那个!再拿几块炭!”
“我去弄锅底!咱今天来个清汤红汤鸳鸯锅!材料有限,将就着吃!”
屋子里立刻热闹起来。
吴邪听话地钻进了阴凉的地窖,翻找出几个还带着泥土的土豆、萝卜和一颗水灵灵的大白菜。
张起灵则默默地将那个有些年头的黄铜火锅搬到堂屋中央,又熟练地生起了炭火,红彤彤的炭块在火锅底下慢慢燃烧起来,驱散着雨夜带来的湿气。
胖子则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忙碌着,熬制简单的骨汤锅底,炒制香辣的豆瓣酱,切着腊肉和之前留下的、为数不多的鲜肉片。
很快,一股浓郁诱人的香味就从厨房弥漫开来,与屋外的风雨声交织在一起。
当所有食材被洗净切好,摆放在几个大大小小的盘子里端上桌时,炭火也正好将火锅里的汤底烧得咕嘟咕嘟冒起了泡。
白色的骨汤和红色的辣汤在鸳鸯锅里泾渭分明,散发着截然不同却同样诱人的热气。
三人围坐在桌边,窗外是哗啦啦的暴雨声,屋内是火锅沸腾的咕嘟声和炭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温暖的水汽和食物的香气氤氲在空气中,将小小的堂屋熏染得如同一个与世隔绝的、温暖的堡垒。
胖子迫不及待地给每人倒上了一杯二京带来的白酒,透明的酒液在灯光下荡漾。“来!第一杯,庆祝咱们仨都还全须全尾地坐在这儿!”他举起杯,大声说道。
吴邪笑着举起杯,看向张起灵。
张起灵看了看面前的酒杯,沉默了一下,也端了起来。
三只杯子在空中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烈酒入喉,一股暖流从喉咙直通胃里,驱散了雨夜的微寒。
“开动开动!”胖子率先夹起一筷子鲜肉片,放进翻滚的红汤里涮了涮,然后满足地塞进嘴里,烫得他直吸冷气,却一脸享受,“嗯!巴适!就是这个味儿!”
吴邪也夹了片白菜放进清汤里,看着翠绿的叶子在乳白色的汤里变得柔软。他夹起来,吹了吹,送入口中,清甜爽口。
“说起来,”胖子一边捞着锅里的肉,一边开启了闲聊模式,“你们说,是咱这河里的鱼好吃,还是海里的鱼好吃?”
“各有千秋吧。”吴邪配合地接话,“河鱼鲜嫩,海鱼味道更浓郁些。”
“我觉得还是河鱼好!”胖子笃定地说,“就咱上次差点钓上来那水蛇……呸呸呸!我是说,就咱这河里的鲫鱼,炖汤那叫一个鲜!海鱼嘛,总觉得有股子腥气,得用重料压。”
“那是你做法不对。”吴邪反驳,“新鲜的海鱼清蒸最好,原汁原味。”
“清蒸有啥吃头?淡撇撇的!”胖子不以为然,“就得红烧,或者油炸!香!”
两人就着哪种鱼更好吃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居然也能争论上好几句。
张起灵安静地吃着,他吃得不多,动作斯文,偶尔会夹一筷子青菜或者一片蘑菇,更多的是听着胖子和吴邪斗嘴。
炭火的光映在他脸上,柔和了他平日里冷硬的线条。
“诶,你们听说了没?”胖子忽然压低声音,像是要分享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就隔壁村那个老王头,前阵子不是丢了一只大公鸡吗?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吴邪配合地露出好奇的表情。
“让他家那傻狗给叼到后山坟地里藏起来了!”胖子一拍桌子,乐不可支,“那狗还以为自己干了件多了不起的事,天天蹲在坟头守着那只死鸡,谁靠近就冲谁呲牙!把老王头气得,拿着扫帚满山追着狗打!哈哈哈!”
吴邪想象着那个画面,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张起灵的嘴角,似乎也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话题就这样漫无目的地飘荡着,从隔壁村的八卦,到胖子计划等天晴了在院子角落搭个葡萄架,再到吴邪看的那本杂书上记载的某种稀有的菌类是否真的存在……
没有人提起地宫,没有人提起诡异的蛇蜕和变异的僰侯,没有人提起二京的警告和黎簇的短信。
那些沉重、危险、未知的东西,在这一刻,被刻意地、齐心合力地隔绝在了屋外的狂风暴雨和屋内的火锅蒸汽之外。
这只是三个普通人,在一个暴雨之夜,围坐在一起,吃着热腾腾的火锅,聊着毫无营养却让人放松的话题。
胖子吃得鼻尖冒汗,不时端起酒杯抿一口,脸膛渐渐红润起来。
吴邪也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感受着食物和酒水带来的暖意,听着胖子插科打诨。
而张起灵,他吃得最少,话也最少,但他的存在感却无比强烈。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时刻警惕、站在最前方抵御危险的终极武器,他只是一个安静的参与者,一个在这场平凡温馨的日常里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他的目光偶尔会落在窗外那片被雨水模糊的黑暗上,但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锐利和审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近乎松弛的平静。
或许,只有在这种绝对信任的人身边,在这种被温暖和安宁包裹的时刻,他才能真正地、短暂地放下那背负了太久的重担,允许自己只是“张起灵”,而不是那个需要守护太多秘密和责任的“张起灵”。
暴雨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下得越发酣畅淋漓。
但小屋之内,灯火温暖,蒸汽袅袅,笑语晏晏。
这一刻的宁静,无关风雨,无关外界纷扰,只关乎三人之间无需言说的默契与守护,是真正的、偷得浮生半日闲的珍贵时光。
胖子又讲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把自己逗得前仰后合,吴邪一边嫌弃一边忍不住弯了眼角,而张起灵,在没人注意的时候,端起面前的酒杯,将里面剩余的一点酒液,缓缓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