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穿汉服的姑娘又来了,还带着台相机,镜头长得跟望远镜似的。“铁雄,我来拍你的铜片了,”她举着相机四处瞅,“找个有阳光的地方,血点能拍出琥珀色。”铁雄赶紧把铁皮盒捧出来,在“滴答”钟旁边摆好,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铜片上,血点果然泛着层暖光,像颗嵌在铜上的小红宝石。
“真好看,”姑娘咔嚓拍着照,“比那些博物馆里的老物件有灵气。”铁雄挠挠头,突然指着展柜里的龙凤褂:“拍这个!陈奶奶绣了三年,里面还有纸条呢。”姑娘眼睛一亮,凑过去拍褂子内衬,镜头怼得太近,差点碰掉展柜上的花瓣酱罐子。
“小心点!”铁雄眼疾手快扶住罐子,酱汁晃了晃,溅出几滴在展柜玻璃上,像朵小桃花。姑娘笑着掏纸巾擦:“抱歉抱歉,这褂子太让人着迷了,针脚比睫毛还细。”陈奶奶恰好进来送新熬的梅子酱,听见这话直乐:“当年我绣到后半夜,眼都快瞎了,你要是凑近看,能瞅见我扎错的三针。”
大伙都凑过去找错针,铁雄眼尖,指着鸳鸯的翅膀:“这儿!这根线颜色深了点!”陈奶奶点头:“可不是嘛,那天灯芯烧短了,没看清,绣完才发现,拆了重绣又怕毁了旁边的羽毛,就这么留着了。”姑娘举着相机拍那处错针:“这才是真东西,一点不糊弄,比完美的还动人。”
中午王师傅教铁雄用锉刀磨铜片,锉刀“沙沙”蹭着铜面,屑末堆成小金字塔。“磨成这样就行,”王师傅捏着铜片对着光看,“边缘得像刀刃似的齐,不然装不进机芯。”铁雄学着他的样子看,阳光穿过铜片,血点的影子投在桌上,像只小红蝴蝶。
张伟在旁边修那台旧唱片机,唱针卡着唱片转不动,他滴了点机油在轴承上,手轻轻一转,唱片“吱呀”转起来,飘出段评剧,正是铁雄跑调的那段。“这录音咋还存着?”铁雄脸一红,伸手就要关,被王师傅按住:“别关,听着热闹,比正经戏文有劲儿。”
唱到“穆桂英挂帅”那句,铁雄忍不住跟着哼,跑调跑得更远,逗得姑娘直拍大腿:“铁雄你太有天赋了,这叫‘胡同摇滚’,我给你发到网上去!”铁雄赶紧捂她的嘴:“别别别,我爷听见该拿烟袋锅敲我了。”
下午姑娘要走,临走前给铁雄留了本线装书,是《民间刺绣图谱》,封面都磨破了。“这是我奶奶的,”她说,“里面有凤凰眼盘扣的做法,你给陈奶奶看看,说不定她能用得上。”铁雄捧着书跟捧着宝贝似的,非要塞给她一罐梅子酱:“拿回去配面包吃,比超市买的果酱酸得有劲儿。”
姑娘走后,铁雄翻着图谱给陈奶奶看,老太太指着盘扣图谱直点头:“这画法比我师傅教的清楚,回头我照着做几个,给龙凤褂换副新扣子。”张伟凑过去看,见每页边角都有小批注,“此处线应稍松”“配色需加石绿”,字迹跟陈奶奶的有点像,都是娟秀中带着股倔劲儿。
傍晚铁雄他爷来接他回家吃饭,看见那本图谱直咂嘴:“这纸是桑皮纸,现在少见了,我年轻时候给你奶写情书,就用这种纸,吸墨,字干得快。”他指着批注笑,“跟你奶当年教我纳鞋底似的,一针一线都得念叨。”
关工坊门时,铁雄把图谱放进铁皮盒,跟铜片、胎发管挤在一起。张伟锁着门,听见“滴答”钟敲了九下,声音混着远处的蝉鸣,慢悠悠的。铁雄突然说:“张哥,等我做好‘马轮’,咱给它起个名呗?叫‘小红’咋样?跟血点配。”
张伟笑了:“行,就叫小红。”他望着胡同口的路灯,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像碎金子。铁雄蹦蹦跳跳往家跑,铁皮盒在兜里“哗啦”响,里面装着铜片、胎发、图谱,还有他慢慢长起来的手艺,沉甸甸的,比啥都实在。
铁雄揣着铁皮盒往家跑,路过胡同口的老槐树时,听见树底下有人吵架。凑近一瞅,是收废品的老李和卖糖葫芦的老张,俩人围着个旧镜框争得面红耳赤。
“这镜框上的铜角是我先看见的!”老李攥着镜框腿不放,指甲缝里还沾着黑泥。
“我早踩过点了!”老张举着糖葫芦杆敲地面,“昨天就瞅见它在垃圾堆里,今儿特意绕过来收!”
铁雄扒开人群凑过去,镜框里的照片早烂没了,木头框子裂了道缝,边角的铜包浆倒亮得很。“这是民国的坤甸木框,”他突然喊了一嗓子,吓得俩人都停了,“我在王师傅的书里见过,比铜角值钱!”
老李和老张面面相觑,老李突然松了手:“既然是老物件,给你吧,你懂行。”老张也说:“对,放你这儿比卖废品强。”铁雄乐坏了,抱着镜框往工坊跑,框子上的木刺扎进手心都没觉疼。
张伟正在给“滴答”钟换钟摆,见他抱着个破镜框进来,直皱眉:“哪捡的破烂?”铁雄把镜框往桌上一放,指着木纹:“您看这鬼脸纹,王师傅说过,坤甸木才有这花纹!”他翻出王师傅的《木料鉴别大全》,果然在第37页找着一模一样的图,旁边标着“民国闺阁常用镜框,配螺钿铜角”。
“还真让你捡着宝了,”张伟摸了摸镜框,“就是这裂缝得修修,不然散架了。”铁雄赶紧找胶水,往裂缝里挤了点,又用夹子夹上,嘴里念叨:“王师傅说过,老木头得用鱼鳔胶,我明儿去中药铺买。”
第二天一早,铁雄揣着五块钱去中药铺,掌柜的瞅着他手里的鱼鳔直乐:“现在谁还拿这粘东西?都用502了。”铁雄梗着脖子:“老物件得用老法子修,不然没魂。”掌柜的被他逗乐了,多送了他一小块蜂蜡:“上完胶擦这个,能防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