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星舰夜话与军事洞察
天使的星际飞船内部，并非如同人类想象中那般充满冰冷的机械感和闪烁的指示灯。其内部空间广阔而柔和，流线型的舱壁散发着淡淡的、自带光源的暖白色光泽，仿佛是由某种活性的光玉雕琢而成。空气清新，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于雨后森林与稀有金属混合的奇异芬芳。这里没有复杂的操纵杆和按钮，一切似乎都通过某种精神感应或能量场进行控制。
或许是因为舱内空间虽大，但为了长途航行的舒适性与效率，设计更注重功能性而非绝对的宽敞，天使彦登船后，身后那对象征着身份与力量的雪白羽翼便在一阵柔和的光晕中缓缓收敛、淡化，最终消失不见。她此刻看起来，更像是一位身披奇异甲胄、容颜绝世的地球女性，只是那份历经七千年岁月沉淀下的气质与眼底偶尔流转的星辉，依旧彰显着她的不凡。
冷枫安静地坐在由不知名材料构成的座椅上，感受着身下传来的、几乎微不可查的飞船引擎震动。他的坐姿依旧带着军人特有的挺拔，但眼神中却少了几分临战前的锐利，多了几分对未知星域的思索。他回想起登船前杜卡奥将军分享的关于费雷泽的初步资料，尤其是那场持续了不知多少年、似乎永无休止的南北战争。
“南北对峙，信仰不同……竟然能持续那么久。”冷枫望着舷窗外飞速掠过的、扭曲成光带的星辰，似是自语，又似是在向身旁的彦寻求答案。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这在他身上是极少见的。通常，他对于任何任务目标都只有分析和执行，很少会流露出这种基于常理判断的“不解”。
彦就坐在他身侧，闻言侧过头，金色的发丝在舱内柔和的光线下流淌着辉光。她以为冷枫是在探究其背后的文明冲突根源，便以一种阐述宇宙常见现象的平静口吻解释道：“信仰之争，在已知宇宙的文明进程中并不罕见。北方部落信奉所谓的‘时光神’，其底层逻辑更倾向于原始的力量崇拜与宿命论。而我们天使，支持艾妮·熙德所倡导的、更具秩序与文明形态的‘正义’理念。至于你，”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冷枫身上，带着一丝深意，“你所承载的‘黎明之刃’，其基因源头属于古老的神河文明体系。若以费雷泽原始的认知角度来看，或许……会被归类为北方所信仰的神只一脉。”
她的话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调侃，似乎想看看冷枫对此等“神只”身份的反应。
然而，冷枫的眉头并未因这个看似戏剧性的身份对比而舒展，他缓缓摇了摇头，目光从星海收回，落在彦那完美无瑕的脸上：“我困惑的，并非理念之争本身。有人的地方就有分歧，信仰与利益的冲突贯穿文明史，这我理解。”
他微微前倾身体，一种属于中国军人、源自数千年战争史淬炼出的本能思维开始占据主导：“我困惑的是军事层面。根据资料显示，费雷泽南北双方的实力，远未达到能支撑如此漫长拉锯战的程度。若是放在地球，类比中国历史——若汉朝铁骑位于南方，以其组织度、战术及后勤能力，北伐平定北方那种部落联盟式的敌人，不应拖延至此。反之，若北方是匈奴那般强盛的游牧帝国，而南方是松散迟缓的政权，恐怕也早已被南下铁蹄踏碎，绝无可能形成如今这种脆弱的平衡。”
他的话语清晰而冷静，抛开了虚无缥缈的神权外衣，直指战争最核心的要素——实力与组织艺术的运用。这纯粹从军事效率角度出发的质疑，让彦微微怔了一下。
她美丽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恍然和一丝自嘲的笑意：“你说的是纯粹的军事艺术……是我先入为主了。习惯了从文明形态、意识形态的层面去剖析冲突，却忽略了你们这个民族……最底层的思维特性之一。”
她看着冷枫，仿佛重新审视着这个与自己掌心相贴的年轻战士：“你们华夏文明，上下五千年，几乎无年不战，无岁不征。广阔的疆域，复杂的民族融合，与周边势力无数次的攻防……战争的艺术与哲学，早已如同呼吸一般，深植于你们的文明基因之中。即便你们如今高举起和平与发展的大旗，宣扬着包容与共存的理念，但这种历经无数血火淬炼出的、对战争本质和效率的极致追求，早已成为一种下意识的、近乎本能的思考方式。外人很容易被你们展现出的和平包容所吸引，却往往忽略了，你们同时也是这个星球上最精通、也最善于将战争推向艺术极致的民族。”
彦的这番剖析，冷静而深刻，直接触及了中华文明那看似矛盾实则统一的双重性——既是古老智慧的和平倡导者，亦是历经磨砺、无人敢轻侮的战争巨匠。
冷枫对于彦的精准判断并未否认，只是平静地回应：“生存与发展，离不开武备与智慧。能战方能止战，敢战方能言和。这是先辈用鲜血换来的教训。”
“是我忽略了这一点。”彦坦然承认了自己的思维盲区，随即，她眼中数据流微微闪烁，似乎在与飞船的数据库连接。她抬起手，在空中轻轻一划，一道清晰的全息影像便出现在两人面前，正是费雷泽大陆的详细地图，上面标注着山脉、河流、森林、平原以及双方近期的兵力调动和主要冲突点。
“既然你从军事角度出发，那我们便来看看费雷泽的‘棋局’。”彦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冷与客观，“这是近三个战季以来，南北双方主要的军事行动轨迹与规模。注意看艾妮·熙德一方的兵力部署……”
冷枫的目光立刻被全息影像吸引，如同最精锐的狙击手锁定了目标。他的视线快速扫过地图上的每一个标记，山川地貌的起伏，河流的走向，森林的分布，以及那些代表军队移动的箭头和代表交战区域的红色标记。他大脑飞速运转，结合着彦在一旁补充的关于双方兵种构成、装备水平、补给线长度等信息，一幅动态的、立体的战争图景在他脑海中迅速构建。
他的手指点向几处关键地形：“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皆是天然利于设伏或构筑坚固防线的要冲。艾妮·熙德的兵力部署，看似分散，实则在这些节点形成了有效的控制。她大量使用小股精锐部队进行前沿侦察、骚扰和定点清除，这符合你所说的‘精细化’作战思路。但是……”
冷枫的眉头再次微微蹙起，指出了核心问题：“她缺乏将这种局部优势转化为决定性胜利的能力。你看她历次试图北进的行动，一旦战线拉长，进入北方相对开阔或地形复杂区域，她的指挥体系就显得迟滞，缺乏有效的、针对敌方主力进行大规模机动合围的预案和魄力。她的战术，更像是在下一盘‘围棋’，精于占地和做眼，却缺乏‘象棋’中直捣黄龙、斩杀主帅的凌厉一击。她将战争视为一场漫长的边境管理和治安战，而非追求决定性会战的灭国之战。”
然后，他的目光转向代表北方史奈夫势力的区域，语气中带着一丝更明显的不以为然：“至于这个史奈夫……他能支撑至今，八成靠的是北方广袤的纵深和复杂的地形地利。他的战术毫无章法可言，完全依赖部落勇士的个人勇武和掠夺本能。进攻时如同一盘散沙，一拥而上；撤退时则化整为零，遁入山林。他根本没有能力组织起一次有效的、能够突破艾妮·熙德核心防线的大规模战略进攻。他的战争，还停留在部落仇杀的层面。”
最后，他总结道：“所以，这场战争才会打成一场看似永无止境的烂仗。一方有能力防守和进行低烈度蚕食，却无决心和能力发动总攻；另一方有能力骚扰和制造麻烦，却无组织和实力进行致命一击。双方在‘大兵团决战’这一决定文明战争胜负的关键领域，都存在着致命的缺陷或回避心态。这才导致了军事上的长期僵局。”
冷枫的分析，剥开了信仰与神只的外衣，直指费雷泽战争在军事组织和战略思维上的原始与低效。这番基于地球数千年战争史积淀下的犀利见解，让一旁的天使彦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她看着全息地图上被冷枫一一点出的关键，再回想艾妮·熙德那份总是强调“稳固防线”、“惩戒侵袭”的战报，以及史奈夫那充斥着“勇武”、“掠夺”的喧嚣，不得不承认，冷枫的视角，为她理解费雷泽的困局，提供了一个全新的、且极具说服力的维度。
“看来，”彦轻轻挥手，散去了全息影像，舱内恢复了之前的柔和光晕，“凯莎女王和你们的领导人选择你来，确实是最佳人选。你看到的，比很多人想象的都要深邃。”
长时间的交谈与分析，尤其是调动数据并进行深度思维推演，即便对于高阶天使而言，也需要消耗心神。彦轻轻舒了一口气，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或威严的绝美脸庞上，罕见地流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倦意。
她侧过身，很自然地做出了一个动作。她没有任何预兆地，便伸出双臂，轻轻抱住了冷枫的一条手臂，然后将自己的下巴，自然而然地搁在了冷枫那坚实可靠的肩膀上。细腻的脸颊，贴着冷枫略显刚毅的侧脸，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耳廓。
“我有点累了，借我靠一会儿。”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放松后的慵懒，模糊地在他耳边响起。
对于已然坠入爱河的人而言，即兴的亲密乃是平常。尤其是当那层因文明差异、身份距离而产生的无形界线已被情感的星火彻底融化，当曾经的含蓄、小心翼翼与犹豫不决都消失无踪，当彼此都无所忌惮地、心甘情愿地走进对方最私密的生活空间时，这样的依靠，便成了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冷枫放松下来，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她能靠得更舒适一些。他没有说话，也没有额外的动作，只是任由她抱着自己的手臂，将身体的重量与一丝难得的脆弱，交付于他的肩头。
舷窗外，是永恒寂静而又飞速流转的星河；舷窗内，是彼此依靠、呼吸相闻的两人。超越了文明与物种的隔阂，在这一刻，只剩下最简单的陪伴与信任。冰冷的星辰与温暖的体温，构成了宇宙中最奇妙的协奏。征程尚远，但至少在此刻，他们拥有着彼此这片小小的、宁静的港湾。